一百二十章

  “这段时间家中事多, 让公爷十分烦心, 因此看起来精神疲惫, 砚郎莫要太过担忧, 公爷的性子定是不会为难他自己的。”
  接风宴后, 众人散去, 陆砚心里记挂父亲, 便留了下来。陆砚在府中留有人,只是他与长宁双双前往钱塘之后,他便对家中之事不再关注, 不是与秦氏有关的事情,他都懒得知晓。
  秦氏命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才继续道:“三娘已过二十, 上月, 官媒到家中指配了一桩婚事,是许昌候的十四郎君……”
  “他还未死?”陆砚眉心一拧, 看向秦氏:“去年此时, 这位十四郎君在京中夜市奔马, 然而却被马踩踏, 听说昏迷了数日, 还活着?”
  秦氏微微一怔,疑惑他倒是对这桩事记得清楚, 不过也未想太多,嗔了他一眼, 道:“昏迷了两三月, 年后才醒,死倒是没死,不过双腿残疾,这辈子都无法行走了。是以,三娘子才日日以泪洗面,那芳娘子更是哭哭啼啼,你父亲心中烦扰,想要让官媒另行匹配,可是许昌候家在那日官媒指配之后,就来下聘了,你父亲与人大吵一架,都快成了这满京城的笑柄了。”
  陆砚眉心紧皱,若有所思的看着正前方,半响后才开口道:“家中还有何事?”
  秦氏撇了撇嘴,拿眼神示意了下世子所住的方向,道:“世子的婚事!”
  陆砚看向秦氏,想到今日接风宴世子与三娘子俱未出现,眼眸微垂,淡淡道:“世子夫人尚在,谈何婚事,也不怕人说世子薄情。”
  秦氏嗤笑一声:“他们当然不会让世子背负这般名头,公爷觉得世子夫人所做是不对,也一直无所出,但娘家破败,不如给了放妻书,再给一笔财物罢了,若是愿留在陆家,我们自会养她,若是想要另寻依靠,公爷也说了帮她另择夫婿,然而老夫人却不允许,要以恶疾为名将滕氏休出,公爷觉得老夫人薄情,母子两人争执不下,公爷不愿再管世子的婚事了,可是眼看过了年,世子就要而立膝下除了一女再无子嗣,心中如何不急,也难怪他日日难眠,精神渐衰……”
  陆砚拧眉:“可已寻好人家?”
  秦氏脸上的笑容更是讥讽:“寻好了,王铭家的四娘子。”
  陆砚脸色陡变,低低喝了句:“荒唐!”
  “可不是么!”秦氏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叹道:“得亏滕氏尚在,否则就凭王铭此时的情况,我们家不是也要被牵累么?幸好还未走六礼,为娘倒不怕被他们拖累,可我儿自幼辛苦到如今,凭什么由得他们糊涂带累你了!”
  陆砚脸如寒霜,冷声问:“母亲可知这桩亲事如何说合的?”
  秦氏摇头,半响后才不确定道:“你知晓我向来不管他们的事情,因此知晓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好似是王家主动提的。”
  陆砚将手中茶盏放于一旁,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环视这座富丽堂皇的堂厅,越发觉得心中郁怒。他四月便就将两浙贪腐呈报朝堂,便是王铭尚未牵扯其中,略长些脑子的人也该想清楚王铭身为户部尚书,两浙连年岁入低少,他如何能脱得了干系?居然还敢在那种时候应亲,难不成真觉得结了亲家,便能带累到自己了么?简直荒谬!
  秦氏见陆砚气势压人,微微叹了口气,挥手让人下去,倾身压低声音道:“砚郎,听为娘一句话,若是可以,求求圣上,允你分家吧。”
  陆砚扭头看向母亲,见秦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自己:“虽说父母健在分家不好,可如今那对祖孙又傻且疯,为娘实在不忍看着我儿辛苦操劳,最后还被他们拖累!还有小六娘,那般花玉似得人儿,你们以后还要有孩儿,难不成也要让他被拖累么?”
  陆砚目光沉沉,听着秦氏的担忧,半响后才点头道:“孩儿知晓了,母亲不必太过忧虑,父亲乃是一家之主,事情并不会如母亲想的那般严重。”见秦氏担忧,好言劝说了几句,微微开解了一些,才起身回自己院中。
  清潭院依然是年前他们离家时的样子,红灯、红帐、红喜都未撤下,只是少了人住,也没有半丝喜气。
  缓缓在大大的三围床边坐下,看着床上铺的锦褥,抬手轻轻抚了抚,忽然莫名的感受到了长宁那三年等他的感觉。
  在卧房中转了一圈,心中压着太多事情,陆砚起身来到书房,将自己留在这府中的人叫来,将事情一一布置下去,才起身看向窗外,垂眸凝思秦氏刚刚说的话。
  ****
  因凌云霄、王铭等人尚未判罚,舒晏清乃是京中六部会审的主审,陆砚又是两浙贪案的检举人,为避嫌,陆砚不能前往舒家,只能在长宁已经备好的礼单上又加了三成,让人送到舒府。
  舒修远看着从门外抬进来的一担担礼物,将手中礼单递给舒孟骏,道:“送与你母亲回礼,你去趟定国公府见下新郎君,就说不管朝中如何审议,让他不置一词便好。”
  舒孟骏身上已经褪去了当年的少年气,变得沉稳起来,听闻父亲交代,也不多话,应下之后,待母亲准备好回礼,方才前往定国公府。
  陆砚听闻舒孟骅带来的话,神色微怔,半响后才点头道:“多谢岳父提醒,还请内兄替我转达。”
  舒孟骏看着陆砚比在京中时气质温和许多,想到近一年未见的妹妹,急切道:“阿桐如何?身体可好?精神可好?”
  陆砚见他如此关切长宁情况,想到长宁也常在他面前念叨这位三内兄,不由微微一笑:“阿桐一切都好,内兄年内若有时间,可随我一起前往钱塘去看看她。”
  舒孟骏闻言先是一喜,随后有些懊恼的摇头道:“今年怕是不行了,年后朝中派使臣前往莫勒,我要随行护卫,听闻莫勒还在东胡以东,往来要一年之久,那时你应与阿桐回京了,到时再见罢。”
  “去莫勒”陆砚有些惊讶,这消息还是第一次听闻,当即问道:“做何?”
  “莫勒新王登基,给我朝写了降书,圣上派人前去恭贺。”舒孟骏三言两语回答了清楚,看着陆砚桌上的笔墨,想了想道:“我给阿桐写一封书信吧,本以为不用的,可是此时到了这里,想到有许多话与她说,请借笔墨一用。”
  陆砚见他认真,也笑着从书案后起身,让位道:“内兄客气,请用。”
  舒孟骏想着写着,原本以为三言两句便能结束,谁知越写越多,待写完,才发现居然十数张之多,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请妹婿莫怪。”
  陆砚接过舒孟骏写好的信笺,仔细放好,道:“阿桐见内兄书信定会心中欣喜,只是不知内兄此行几人?”
  舒孟骏皱眉想了下,道:“使臣暂且未定,不过应是鸿胪寺少监米培大人,至于护卫应有百人,你们与东胡一战过后,北边太平许多,因此不用许多护卫……原本没有我的,可是我总觉得男儿当走四方,便主动请命了。”说着露出一个得意地笑。
  陆砚见他与长宁一般虽说稳重了许多,但身上长长带着几丝孩子气,不由笑开,拍着他的肩头叮嘱道:“此去万里,内兄还需一路保重,尽早归来!”
  ****
  回京已三日,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圣上并未再传召他,陆砚一边在书房练字,一边思绪翻腾。
  这几年,昭和帝身上龙气日重,便是他有时也无法猜出圣上心中所想,将那日圣上所言一遍遍回想,陆砚心中大约有些猜测,但却又无法肯定,又想到还在钱塘的长宁,心中焦心忧虑,手下一顿,好好的一张字便毁了。
  将笔放到一旁,陆砚看着窗外渐渐倾斜的日影,想到昭和帝那句状似无意的提醒,不由眯了眯眼睛,对屋外唤道:“棋福,将这拜帖送往南平侯府。”
  日影西斜,京都闹市已经挂起万盏灯火,陆砚坐在盛阳楼自己专用的雅阁中,看着对面听曲听的迷醉的南翎,微微拧了下眉头道:“开诚,你我自幼相识,有些事我本不应干涉,然而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南翎醉眼朦胧的看着陆砚,爽朗道:“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
  陆砚将他并未将自己所言放在心上,微微垂了眼帘,轻轻将圣上那日所言复述了一遍,最后抬眼看向他:“你的那些妾室什么来路你自己最清楚,圣上能这般提醒已是仁至义尽,你莫要当做耳旁风。”
  南翎瞬间被吓的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陆砚半响才呆怔道:“圣上真是这般说的?”
  “我从不玩笑。”陆砚声音清淡,目光冷静的看着他:“也不关心别家后院。”
  南翎抬手揉了把脸,开始在脑中盘算起到底是哪个切实有问题,是什么问题。陆砚见他神态就知晓他心中想什么,饮下一杯酒提醒道:“圣上让你全部打发。”
  南翎怔怔的看着陆砚,半响后颓然道:“我知晓了。”
  耳边丝竹声乐不断,脂粉香气厚重,陆砚微微拧了拧眉,起身看着他道:“安平侯爷醉心山水,不理世事,侯夫人身子抱恙,你下面还有弟妹尚未婚配,开诚,听我一言,好好寻个小娘子过日子,莫要再惦记这脂粉花丛。”说罢也不等南翎反应,转身离开。
  刚出盛阳楼,就见棋福匆匆来报:“三郎君……老夫人……老夫人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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