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章 德不配位

  在第二殿经受过重创,
  又燃烧本源近乎跑了小半个地狱,
  这一刻,
  楚江王的魂体本就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停,
  仿佛风大一点都能将其吹灭。
  更别说现在,
  一只手已经插入了他的身体,
  等于是本就站在悬崖边的他,
  又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一代阎罗,
  即将陨落在象征着阴司至高无上权力中心的城墙上,
  这不得不说,
  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结局,他的陨落,已经被注定了。
  下方,城内的很多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官差们还不晓得,又一尊阎罗即将从这个世间消失。
  千年时间,哪怕是对于阴间的存在来说,也算很长了,长到好几代阴司的官差们,早已经习惯了泰山小庙上的高高在上,习惯了十殿阎罗的镇守一方。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优秀的体系,一切体系,只要是习惯了,那都是好的体系。
  安律师曾不止一次地在周泽面前像是个神棍一样喊着:“要起风了,要起风了!”
  可能,
  安律师本人也没料到,
  这一场即将席卷地狱的大风,
  居然是由自家老板,
  亲自开始的。
  平等王陆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但因为那一次周泽和赢勾大闹地狱,被硬生生地搁置了下去。
  而这一次,
  一年半前自己按停的东西,
  即将又在自己手中重新开始。
  世事无常,却总有迹可循,画来画去,就越来越像是一个圆。
  …………
  第一殿,
  秦广王蒋站在深渊小地狱的一侧,
  伸手将身边的桃树一推,
  落英缤纷,
  树根被拔起,
  这棵地狱唯一的一株、当初好不容易才移栽下来的和阳间无二的桃树,
  坠入了深渊之中,
  结束了,
  留着它,
  也没意义了。
  再心爱,再珍惜的东西,
  都将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第二殿,
  幸存的几个紫带子判官横躺在废墟一般的第二殿宫墙一侧,
  几个人脸上都挂着麻木和迷茫的神情,
  仿佛,
  天塌了,
  是的,
  对于他们来说,
  这天,
  确实塌了。
  塌得莫名其妙,
  塌得猝不及防,
  塌得就像是一句玩笑,
  塌得大家伙现在还很是恍惚。
  前一天,王爷闭关还阳,
  今天,王爷陨落地狱。
  他们看不到什么风云大势,
  只清楚没了王爷之后,
  这第二殿,将迅速沦落到和被血洗过的第九殿无二。
  甚至,第九殿上下基本被血洗过了,已经空了,但他们,这些在月亮岩浆之下幸存下来的人,将被打上标签,继续面对着苟活的未来;
  可能,
  这反而会是一种更大的煎熬。
  第三殿,
  宋帝王余正坐在亭子里,
  听着苏先生唱戏,
  苏先生明明唱的是一段悲伤的曲儿,
  但宋帝王余却越听越笑得开心,
  开心得身子开始颤栗起来,
  手中的茶杯开始有茶水不断地洒落而出,却毫不自知。
  他要笑,
  他要开心,
  越是刻意什么,其实就越是在逃避什么。
  他不承认,
  不承认,
  绝不承认!
  第四殿,
  五官王吕站在血河边,
  望着河中不断翻滚的白骨,
  表情淡漠,
  一卷卷文档从其身后飘散了出来,落入了血河之中,开始消融。
  这些记载,这些文档,这些东西,都没意义了。
  新来的人,会重新做,不会珍惜这些,所以倒不如一次性地丢个干干净净!
  第五殿,
  阎罗王包坐在大堂上,
  望着自己面前的那尊狗头铡,
  目露沉思。
  狗头铡上,寒光依旧,
  但阎罗王包的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一抹精光。
  不复的是刚毅,
  剩下的,
  唯有蹉跎。
  第六殿,
  卞城王毕坐在苍茫的放逐小地狱高坡上,在其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土坑,官差们押解着身上带着罪孽的亡魂开始执行活埋的酷刑。
  卞城王毕伸手抓起一捧冻土,
  放在自己的脑门上,
  慢慢地松手,
  宛若要将自己一起活埋,
  若是活埋能一了百了,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总比继续活下去,继续站在外面,
  看着那新人笑时,
  自己到底,
  该不该去哭?
  第七殿,
  泰山王董站在一幅画前,
  画中人白衣潇洒,身边还站着一只憨厚的猿猴。
  泰山王董慢慢地伸手,将自己头顶上的王冠摘了下来,放在了画前,
  感慨道:
  “丢了,都丢了,守不住了,真的守不住了。”
  从府君时代,到阎罗之一。
  泰山的道统,其实一直不在他手中,但他却活得像是一个象征意义。
  现在,
  连这仅存的象征意义也将被剥夺。
  没了,
  没了啊。
  第八殿,
  都市王黄冷眼看着下方在大鼎之中烹煮的万千亡魂,
  伸手,
  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方砚拿起,
  丢入了柴火之中,
  以后,
  御笔朱批,
  再也用不上它喽,
  不如烧了去,烧了去,捎……了去。
  第九殿,
  一名红带子判官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目光空洞。
  第十殿,
  轮回王薛一把将桌上的案牍全都推翻,
  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
  当初,
  十殿阎罗少了一个平等王陆,
  代表着圆镜的破损,
  现如今,
  再少一个楚江王厉,
  意味着这种分崩离析已经无法阻止。
  每个人都在感慨,
  每个人也都在伤感,
  每个人也都在无奈,
  但每个人,
  都不是无辜的。
  唯一的一个不同的平等王陆,也已经彻底消散在了一年半前。
  刺儿头被早早地拔掉了,
  剩下的,
  就是一锅的青蛙,
  温水已经被烧成了开水,
  跑不掉了。
  楚江王慢慢地抬起头,
  继续看着周泽,
  密集的萤火在其身边开始逸散,这是楚江王最后残存的本源。
  不是自己主动交出来的,周泽都不会去吃。
  因为这意味着很大的麻烦,吃了,容易消化不良,也容易中毒。
  而且,
  这些本源早就所剩无几了,
  比之前老猴子临死前给自己的都要少太多太多,
  大部分,
  都已经消耗在了追逐的过程中。
  “为…………为什么?”
  楚江王还是不解,
  他此时和阳间被杀前的普通人一般,所追求的,无非就是个死,也想要死个明白。
  “我……做到过。”
  “然…………然后呢?”
  “它很难。”
  “然…………然后呢?”
  “所以,我知道你肯定做不到。”
  “…………”楚江王。
  今日,
  楚江王第三次想到了那道菜名。
  这事儿,我做到过。
  所以我知道他有多难;
  连我做起来,都这么困难,
  那么,
  以你的水平,
  根本就做不到了。
  所以,
  既然留着你的命也做不到,
  还是去死吧。
  很残酷,
  很现实,
  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质感。
  这一刻,
  楚江王清楚,
  自己的结局已经被注定了,
  无论他再说什么,无论他再许什么,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来说,
  他都不在意。
  在他的眼里,
  他看见的是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
  他不在乎他曾经打下的江山,不在乎他曾经坐在白骨王座上俯瞰脚下的万里疆域;
  不在乎日月星辰的变化,也不在乎阴阳的改变。
  “我……我很好奇……当初的你……为什么要去阻止……”
  周泽慢慢地抬起手臂,
  一代阎罗,
  被他举起。
  本来是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废话的,
  但既然牵扯到了当年的事儿,
  也不妨多说两句。
  “因为……当初我坐在那个位置上。”
  语气中,
  带着不满,
  带着厌恶,
  像是遇到了一件麻烦,自己又不得不去处理,总之,很不情愿。
  因为当初我是地狱之主,
  当阴阳的变化要出现时,
  他只能上去阻止。
  毕竟在赢勾的字典里,
  没有“逃避”两个字。
  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成功了,他也因此陨落了。
  但他没有后悔,有的,还是那种对麻烦的厌烦以及……嫌弃。
  “最后…………最后…………一个问题…………”
  楚江王的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
  随着残余本源的大部分消散,
  他的意识也在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十个…………会走到今天…………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可能在还阳之前,可能在赢勾来到他的宫殿门口时,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
  他懂了,
  在他过泰山而不得入时,他就懂了。
  他的死,
  是十殿阎罗体系崩盘的关键一推,
  他的死,
  将宣告十殿阎罗的体系完全崩盘。
  老的,将下去;
  新的,将上来。
  菩萨骗了他,
  不,
  菩萨没骗他,
  当初他还阳前去问菩萨,菩萨和他说的是舞台,一个时代,一个舞台。
  他以为菩萨说的是赢勾,
  其实,
  菩萨说的是他。
  菩萨说愿意再等一甲子,
  阎罗们也都以为还有一甲子的风光,
  但其实,
  不到两年!
  菩萨,
  等不及了。
  是啊,
  他确实是等不及了,就等着我……死了。
  楚江王在等,
  在等赢勾给自己答案。
  赢勾看着他,
  开口给出了答案,
  在听到这个答案后,
  楚江王的身躯,
  彻底崩散,
  消散于这茫茫地狱阴间,
  在消散的刹那间,
  他似乎还在回味那个答案:
  “德……不……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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