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人的底线

  提起孩子,钱珠儿眼神一暗,嘴唇抖了抖,同时细细地抽了口气,像是被烫着了,又像是被疼着了。
  钱珠儿低下头,轻声说了句,“他那……不是故意的,他心里也苦。”
  潘玉良一阵心疼了,她现在是快当娘的人了,哪里见得了这种事情。
  她往桌上一拍,怒道,“我看他是皮痒,又想挨鞭子了。”
  红衣连忙安抚她,“少夫人,您别激动,堂少夫人有什么事,你让大少爷做她做主便是,您别动怒。”
  潘玉良看了红衣一眼,还是怒意难消的样子。
  “早知他是个害人的,当初就该一顿鞭子抽死他。”
  钱珠儿擦擦眼泪,伸手拉拉潘玉良的手。
  “良儿嫂嫂,你莫恼,别因为我的事……”
  她这一伸手,之前遮遮掩掩的伤就都暴露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潘玉良不忍看,烦躁地拂开她的手。
  她伸出手,红衣便立即过来扶她,她一边扶着肚子一边站起身,狠喘了口气。
  “不行了,我这暴脾气,气得我心口直泛疼,我要先回去休息下,阿板你扶我回去,红衣你去将这事告诉夫人。”
  “良儿嫂嫂……”
  钱珠儿急急跟着起了身,脸上写着恳求,“这事不能叫大伯母知道了。”
  潘玉良冷笑一声,“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是佟禄把你打成这样子的事,还是他抽大烟的事?”
  钱珠儿脸色一惊,潘玉良也不多说,对着阿板说,“快扶我回去。”
  砰的一声,钱珠儿直接跪到了地上,“良儿嫂嫂,你不要……”
  潘玉良脸色也不大好,沉着脸看着钱珠儿,“你这是做什么?”
  潘玉良觉得这钱珠儿的脑子真是被驴给踢了,那佟禄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
  之前在南京,佟禄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什么事都敢干。
  那会她还觉得他们两情悦,虽然手段有些不入流,但也情有可原。
  如今她都被佟禄打成这样,孩子也……她还这般护着他。
  就算佟禄抽大烟不是自己愿意的,但他一个大丈夫,立于世间,有可为有可不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钱珠儿跪在地上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若是佟禄真出了什么事,你让珠儿又怎么活?”
  潘玉良最不耐烦听这种话的,脸上直白地写着烦躁。
  她扶着肚子,直言,“佟禄能有今日,与你同他父母都脱不了干系。”
  钱珠儿看着她,“良儿嫂嫂,道理我都懂,事情已经这般了,我跟佟禄总得过下去。”
  潘玉良摆摆手,“算了,这事我可以先不告诉娘,等沈晏均哥哥回来,再让他拿主意。”
  她又道,“你以为你们那点事能瞒得住谁?”
  说着便拂手而去,红衣跟阿板一左一右地扶着她。
  直到回到自己房里,潘玉良还是大喘着气,一副被气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红衣端了杯红枣茶吹凉了递给她,“少夫人不是说了吗?等大少爷回来再定主意,您就先消消气,可别气着我们孙少爷了。”
  潘玉良坐在椅子里,双手向后撑着椅背,脑子转了又转,嘴里说着,“你还别说,我是真被气着了,这叫什么事?”
  红衣笑笑,“奴婢知道了,回头啊,您让大少爷也揍那佟少爷一顿,把这气给找回来。”
  潘玉良脸色慢慢地缓了下来,她对着阿板道,“你去跟门房交代一声,要是堂少爷回来了,立即告诉我。”
  阿板刚说了声是,正准备去门房那边,潘玉良又道,“等等……”
  她想了想又说,“还是红衣去吧,红衣会说话一点,别让门房以为出了什么事。”
  阿板倒是没什么表情,红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去便我去吧。”
  潘玉良嗯了一声,继续说,“小少爷若是回来了,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等红衣走后,潘玉良便对着阿板道,“你扶我去床上休息一会。”
  阿板依言将她椅子上扶起,她本不是那种会干侍候人的细致活的人,如今在红衣的调教下也能做得很好了,虽然还是不如红衣,但也挑不出毛病。
  “少夫人是直接躺下睡一会还是?”
  潘玉良扶着肚子坐在床上,由着阿板给她脱鞋,她没回答阿板的问题,而是问。
  “阿板,你打得过佟少爷吗?”
  阿板一愣,老实地答,“奴婢没有跟好佟少爷交过手,便不敢说。”
  她倒是诚实。
  脱完鞋,潘玉良便往床上躺去,阿板给她弄好枕头,,又拿着一边的薄被准备给她盖上。
  潘玉良摆摆手,“先不用,方才被珠儿给气得热了。”
  阿板放下手,潘玉良还在想着佟禄的事。
  阿板忽然道,“这里是司令府,若少夫人想揍佟少爷一顿,佟少爷是男人又是客人,应该不会还手。”
  潘玉良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潘玉良笑了笑,“你跟红衣学坏了。”
  阿板眨眨眼,大概是没明白潘玉良说的坏。
  “行了,我真困了,睡一会。”
  阿板轻手轻脚地入下账子,退到了一边。
  潘如芸在潘府一住便是一个多月。
  沈夫人也不是没想过这事,照理说她脑袋上的那伤也早该好了。
  这事她避开发潘玉良跟沈晏均提过,让他去把人接回来,这潘如芸好歹也是司令府的少奶奶,一直住在娘家也不像样子。
  沈晏均却并不此意,直接回绝了沈夫人。
  “娘,您就别管她了,她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她身子不好,我平日里也只能顾得到良儿,她回来了还不如在潘府里舒服。”
  潘如芸自己倒是在潘府住得心安理得。
  潘老爷跟南京那边的人终日混在一起,已经拿了不少实际的好处。
  他那些货船在大江大海里来来往往,做着黑白两道的生意,南京那边的人给他行了不少方便,就连上海那边的人也给了不少面子。
  潘老爷偿到有朋友好办事的甜头,最近混得风生水起。
  潘如芸本来挺担心的,但潘老爷一说佟家来了人,潘如芸的顾虑便打消了些。
  沈晏均想把潘家一脚踹开,可佟家却是司令府的本家。
  她倒是想看看,沈晏均能不能做到大义灭亲。
  潘如芸在潘府里,潘夫人把她当菩萨似的供着,什么都不让她动,养的也不比潘玉良差。
  这养了一个多月,她这胎也算是养稳了些,人也开始丰盈起来。
  潘夫人看她日渐好转的脸色,十分欣慰,仿佛能看到孙子满地跑的情形。
  “等到了上海,让你父亲买套大房子,到时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专门留几间,卧室、书房、还有玩的房间,这些全给一次性备好。”
  潘老爷养孩子向来是富着养的,毫不吝啬。
  潘如芸笑笑,“到时再说吧。”
  潘夫人又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潘如芸想了想,“我倒觉得小一点的好,一家人在一块,其乐融融的,比什么都强。”
  潘夫人一想,“你说的也对,到时再跟你父亲商量一下,不过我觉得他应该还是喜欢大房子的。”
  潘如芸道,“大房子也无所谓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块。”
  潘夫人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甭提心里有多美了。
  潘如芸三言两语便将潘夫人哄得开开心心,潘夫人现在几乎什么都听她的。
  潘夫人没有生儿子,她原本还担心这以后,但自从潘如芸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要姓潘之后,她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别提有多舒坦了。
  等潘夫人走后,潘如芸才对着喜儿道,“喜儿,你去帮我办件事。”
  “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潘如芸道,“你去帮我把晓楼带进府里来一趟,要小心着些,别被人发现了。”
  喜儿一愣,“小姐,你做什么……”
  潘如芸笑笑,“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能跟他在一起吗,否则的话我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喜儿皱起眉,“可是老爷跟夫人那边……”
  潘如芸心中冷笑,她又不是她娘那么好骗,潘家无子,潘老爷为什么一直不急?
  那是因为他在外面早已有了儿子,潘如芸是最不信人心的。
  潘老爷今日应允给她的一切,她一个字都不信。
  潘家会交到她手上?这话也就她娘能信。
  她父亲若是想给,早给她了,哪里还要等到她来跟他们说肚子里的孩子随潘家。
  只怕到时候不光是她,连潘夫人会是什么样,谁不知道。
  有了儿子,他还会在乎一个外孙吗?
  上海肯定是要去的,潘如芸却没打算一直在上海呆着,她原本就计划先去上海,再由上海转去香港。
  这才是万无一失的。
  她一个人谋划了这么久,之所以没同重晓楼商议,也是怕生什么变数。
  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若是中间生了什么变故,她还能做回她的沈少奶奶。
  现如今该做的事也差不多了。
  潘老爷虽然不说,但潘如芸也知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库房里的那些银子,潘老爷都拿出来,熔到了一块,做成铁锅般大小的银蛋。至少要两人才能扛得起来。
  潘如芸有些好笑,这是前人防土匪的法子,潘老爷常在河边走的人,自然也懂。
  只是……就是不知道他防的谁。
  那么大的东西,土匪是防着了,同样防的还有他们这些人,那东西即使摆在眼前,他们想拿也拿不走。
  潘如芸叹口气,对着喜儿道,“喜儿,我的吩咐你照做便是。”
  若不是喜儿是从小就跟着她,知道她所有事情又对她忠心耿耿,她早就换人了。
  这丫鬟人笨还不说,问题却不少。
  喜儿看她不高兴了,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她现在不比在司令府,在司令府的时候潘如芸要顾及着旁的人,可如今在潘府,潘如芸没有顾及,对她自然也没那么客气。
  厨房的小翠看过潘如芸朝她发脾气,问过她,“大小姐对你都这般,你怎么还愿意侍候在大小姐身边?”
  这哪里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她自己明白,她知道潘如芸太多事了,若是有一天潘如芸不要她了,或者她自己要离开了,她怕是,没有活路了。
  喜儿出了府,对潘夫人只说大小姐想吃零嘴,她去街上买。
  潘夫人现在就差把潘如芸供起来了,吃点零嘴这种事小到不能再小。
  喜儿叫了个黄包车,将她拉到了重晓楼那个院子的巷口。
  临近黄昏,重晓楼刚从营里回来,孙艳菲早早地就在巷子口那里等着了,见着他回来,便问。
  “今日还是馄饨?”
  重晓楼点点头,孙艳菲便自行在在馄饨摊前坐下,虽然她吃的都有些腻了,但她现在是有求于人的那一个,他吃什么她便吃什么吧。
  重晓楼站在原地发了会呆,想了想,还是坐了孙艳菲的边上。
  “你虽然想做戏给那陈少爷看,也不必日日来。”
  孙艳菲道,“陈立远那个人生性多疑,我跟你说,他连他老子都不信的,也不知是不是良儿那一枪是不是把他脑子给打坏了。”
  她的话向来半真半假,重晓楼听在耳里也不会全信。
  再说他对那陈少爷并无半分了解,所以便也不吱声,沉默着。
  孙艳菲自己说了一会,停下来瞧着他。
  馄饨还在煮,重晓楼不开口,她多少有些无聊。
  她问,“诶,曾经跟你在一起的那个……”
  重晓楼身形一震,抬头看她。
  孙艳菲连忙说,“诶,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重晓楼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掐了掐,“又是那陈少爷告诉你的?”
  孙艳菲点点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两年多的时间没回晋城了,很多事都不知道的。”
  她今日穿着件暗红色的旗袍,袖子只到手肘,头发高高挽起,耳朵上戴着一对大大的珍珠耳环,弯弯的柳叶眉,加上她标配的大红唇。
  明明是年轻的年纪,偏偏打扮却是喜欢把自己往年纪大的折腾。
  孙艳菲说完顿了顿,又问,“你说说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么冷清的一个人,她是如何入得了你的眼的?”
  重晓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她是谁?”
  孙艳菲眨眨眼,潘玉良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有些奇怪,“怎么?是我认识的人吗?”
  她想了想,这晋城她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重晓楼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的样子。
  “不会是良儿吧。”潘玉可不是有夫之妇么,不光是富家太太,还是个官太太呢,完全符合陈立远的描述。
  重晓楼难得地轻笑一声,“她才多大?”
  孙艳菲想想也是,按理说这个年纪是不大对的上。
  不过……
  “你同沈少校应该差不多大吧?”
  重晓楼道,“比他大上几岁。”
  重晓楼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同孙艳菲发混在一起,话也越来越多了。
  馄饨已经煮好,老板在馄饨上洒了点葱花后便给他们端了上来。
  孙艳菲直接拿汤匙将浮在馄饨上面的葱花全都舀了起来,然后把汤匙反扣在重晓楼碗里。
  重晓楼不可思异地看着她,“你……”
  孙艳菲冲他明艳一笑,“今日忘记跟老板说让他别放葱了,再说,我又还没吃,你担心什么?”
  重晓楼无语,这哪里是吃不吃的问题。
  “你不要可以扔了,不必给我。”
  孙艳菲耸耸肩,“我们可是盟友。”
  重晓楼几不可闻的叹口气,这盟友说来可笑,明明是她有的没的胡乱地说了一通让他心软,她明明就……就没有……
  想起那晚,重晓楼的脸不禁暴红。
  孙艳菲简直就是块牛皮糖,一旦沾上,便甩不掉了。
  那夜孙艳菲赖着不肯走,他一赶她便说,“我同你都勾搭这么久了,再没点实质性的进展陈立远大概会先卸下我一条胳膊当作利息。”
  他一心软便留他过了夜,哪里知道这个女人竟得寸进尺爬上了他的床。
  他当时抓着她的手,问她,“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可她却答,“重先生,你怕什么,你别忘了,我是春风楼里出来的,那方面需求总比常人要强些。你也不必有愧,我就当接了个不给钱的客人。”
  重晓楼刚想说什么,孙艳菲又堵着他说,“当然,你若是嫌弃我不愿意,那我……”
  孙艳菲俯下身,在重晓楼下巴处舔了一口。
  重晓楼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孙艳菲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吃吃地笑了起来,接着说。
  “你若是真是嫌弃我,那我便只能用强的了。”
  重晓楼僵着身子,声音失了往日的清,“你还有没有点发羞耻心?”
  孙艳菲又是吃吃一笑,“重先生,你是在同个妓女讲羞耻心?”
  说着她寻上重晓楼的唇,舌头卷着个什么东西,抵进重晓楼的嘴里,向他的舌根压下去。
  重晓楼一惊,下意识地一吞,那东西便顺着他的喉咙下去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
  孙艳菲如蛇般缠上他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妓女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能让你醉仙欲死的东西。”
  重晓楼在脑子里的弦崩断的时候想的时候想的是,这是她自找的,她说的对,她是妓女,他不必感到愧疚。
  但等到他挺身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她疼出的眼泪,而身下的异样也告诉他,事情并不是那么回来。
  所以……她都是在骗他。
  而那个骗子却在享用他之后嫌弃上了他,“早知道这种事这么不舒服,我就不做了。”说着竟又看着她说,“到底是你不行还是这事根本就不行啊?”
  重晓楼刚到口要问她的话,又被她那句,“改日再找别人试试。”给击得粉碎。
  他觉得这孙艳菲根本就不是人,她就是个老天派过来折腾她的妖孽。
  孙艳菲下半夜再也不肯往他床上躺了,把嫌弃他的样子做到了十二分。
  重晓楼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把床让给了她,自己发抱了床被子睡到了地上去。
  事后他质问过她,“既然你还是……那你说你从那个地方出来也是假的?陈立远呢?你同我说的那些,到底哪句是真的?”
  孙艳菲道,“都是真的啊,我就是个妓女啊。”
  她挽起衣袖,一直到胳膊处,“你瞧,这可是春风楼的烙印,他奶奶的,这可是生生的烙上去的,我都闻到我自己的肉熟了的味道,连发了三天烧才退下去,我能活到现在让你见着我,这事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老天。”
  她似乎是习惯了自说自话,也不等重晓楼说什么,便又直接说道,“谁知道呢,也或许是我命硬,也是不一定的。”
  重晓楼着了一次道,所以便对她的话不敢轻信。
  她说什么话时都一个样,你完全无法判断。
  虽说那夜之后她没再做过什么越界之事,日日来他这里也不提那夜的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般。
  重晓楼虽然面上不说,但心底其实是有愧的,所以平日里对她的态度虽然说不上热络,但对比之前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孙艳菲吃了两口馄饨之后才想起来她最开始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诶,你还没说你的事呢。”
  重晓楼不愿意说,又不想像她那样骗人,只好闭着嘴巴不说话。
  孙艳菲见他不答,又说,“诶,你不会还跟她有联系吧?”
  重晓楼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又说,“我倒不是干涉你什么,我们怎么说现在也能算个朋友了,我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劝你,你同她没有结果的。要么她当一辈子的富家太太,你同她的结果是不可能,要么她被休,你同他远走高飞,而这种情况还得建立在她夫家不追究的前提下。
  你瞧瞧,这世间女子这样多,环肥燕瘦的,要什么样的没有,你怎么偏偏挑上这么一个人呢。”
  孙艳菲像是今日非得把重晓楼劝得回头是岸般,喋喋不休地一直说着,重晓楼几次想起身走人,但又都奇迹般地忍了下来,寻思着这人的底线还真是不可思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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