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四章 分叉
“特别行动小组?”凌夙诚捏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名片,读出了上面的名字,“邱平宁?”
“是。就是我旁边的这位。”卫副队长是个长相憨厚略有发福的中年人,见房间里的气氛冷淡,便主动站在最前面将几个审讯的下属与凌夙诚隔开,笑眯眯地说,“虽然说是‘小组’,但是目前其实还只有小邱一个人在组内任职。最近各地涌来的‘天赋者’一批一批地往我们这儿挤,造成的小事故小摩擦实在是不少,他都有点忙不过来啦。”
“专门处理和天赋者有关的案件的小组么……”凌夙诚注视着对方格外和气的面孔,心中已经略略有数。
“是的。”卫副队长一个眼色过去,其他几个年轻警察立刻收拾案卷站了起来,一溜烟地往门外跑了,“但是,您应该也能明白,这种东西……说出去影响其实不是太好。为了防止被别有用心的人当做把柄拿去撺掇,所以这个小组虽然也有正常的工资拿,但是没有职称,一般我也不会刻意要求他们身着警服。就类似于——协警吧。”
凌夙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既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也没有急切的表达反感。卫副队长心里有点没底,眼睛转了几圈,先回头邀请业双双入座。
“业小姐一家人都是我卫某人的朋友。我也是刚刚才碰巧得知了您过去的种种功劳和辛苦,所以您……”卫副队长小心地看着凌夙诚的脸色,忽然一拍大腿,故作洒脱地提高了音量,“嗨,在座的都是兄弟,您肯定也是聪明人,我就不一个劲儿的兜圈子了。您今天也看见了,这一个月以来,各种和天赋者有关的大事小情就没停过。哪怕是我们整个警局上下坚持二十四小时轮班在岗,整天陀螺似的连轴转,也难免有很多应付不及的时候……”
难怪翟一文的脸色那么差。凌夙诚的眼神掠过缩着脖子坐在凳子上的业双双,对方立刻对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翟一文翘着二郎腿,语调阴阳怪气的,“业小姐本是急着帮忙,结果一不小心让你把什么话都套了出来。之后她也告诉过你,这位简历貌似很牛逼哄哄的凌先生现在不过是个靠药罐子吊着的病人,还得好好养着,你又不肯信了,非要亲自来当这个说客。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要是他今天怎么说也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嗯?不放他出这个门?还是也把他当做‘潜在危险人群’列入监控?”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卫长彬是个既没有义气,也不讲信誉的无耻之徒似的。”卫副队长原本堆满笑容的脸色一垮,但很快又故作慈眉善目起来,“实在是因为我这里人手太缺,想着与其要从不知根知底的人中选上来几个,还不容求助于原本就是从船上过来的亲朋好友,免得之后又惹出别的事来,让人把我头上这顶帽子都给摘了,那我以后可就没法养家糊口啦。”
“你有你的顾虑,我也有我的。”翟一文抱着手,虽然声音还算是慢条斯理,但是眉间已经隐含怒气,“我清楚你眼前的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有那么点唬人的本事,实际上最会给人添乱。于公于私,我都答应了不少人要仔细地看着他,别让他再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又拱手送出去。如果你非得让我难做,那我也就只能让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了。”
“行,您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说句不好听的。”卫副队长也硬气起来,“从头到尾,我询问的对象都是凌先生,他自己还没说话呢,您就已经替他做完主了。还没请教一下,您是他的……?”
“他可以近似代表我母亲的意见。”凌夙诚在翟一文的暴脾气彻底被点燃之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哦,这……”卫长彬被堵了一下。
“那个,我相信卫叔叔并没有什么恶意。一文说话一向很直,他也只是提出了自己的顾虑而已……”业双双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却在翟一文简直称得上是凶恶的目光中讪讪住嘴。
“管不好的闲事,你就少管。没一次不是给我多找些麻烦事出来的。”翟一文的口气就像是家长在教育不成器的孩子。他批评完业双双,又转头看向凌夙诚,“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凌夙诚这会儿貌似一直很不在状态,除了偶尔往始终不发一言的邱平宁身上瞥几眼,从头到尾镇定得仿佛两人的争论与他无关似的。
“凌先生,说到底,你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卫长彬暂时咽下一口气,努力把握住问题的关键,“你虽然是个病人,但更是一个能力卓越的成年人,总不至于在择业上还要受人支配吧?”
“你这话说的。”翟一文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哪个人确定饭碗之前不会先问问家里的意见?何况还是‘不入编制但是日常顶锅的警察’这种听上去就是贼船的行当。你也别买关子,直接表态吧,要是他今天拒绝了,你打算怎么样?因为他在见义勇为的途中顺便打伤了几个警察而请他吃牢饭?”
剑拔弩张之中,凌夙诚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位邱先生,”他的开口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是天赋者么?”
“是。不过他就是在我们城市里出生的,我看着他长大,所以确认他是可信的人。”凌夙诚关注的重点让卫长彬稍微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拿出最好的态度开始回答,“您知道的,现在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对待你们的态度还是比较敏感。所以他的工作不但辛苦,也经常受委屈,我……”
“特地设立一个天赋者组成的小组来束缚天赋者,是什么用意呢?”凌夙诚没有让他解释完。
“因为你们中很多人的能力太过特殊,我们不是对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卫长彬对答如流,态度诚恳。
“不,不是。”凌夙诚摇摇头,“天赋者和普通人类的平均体质差距并没有某些人刻意渲染的那么大,你作为经常处理这件事的警察队长,不可能不清楚。更何况,不管是多么厉害的天赋者,在不设防的前提下被狙击手一枪打穿头颅,都没有活路。”他稍微前倾身体,漆黑的眼底如镜子一般映照出每个人的倒影,“你们原本没有必要刻意让邱先生来开这一枪。”
不给卫长彬继续敷衍的机会,凌夙诚站起身来,不太意外地看见对方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震,手指朝着别着手枪的腰间挪了挪,又故作镇定地放松肌肉。
“我能理解你想把所有相关问题都丢给我们内部解决的用意,但是,”凌夙诚从来都不介意有人当着他的面玩儿远程武器,“既然这样,就请你不要在这里替邱先生抱怨负担太重。既然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没必要明里暗里都把他当枪使。”
翟一文咳嗽一声,将还懵懵懂懂看不明白情势的业双双往远离另外三人的方向拉了拉。
“这么说,凌先生是不愿意合作了。”卫长彬仰起脖子,放在桌下的手上却已经布满了汗珠。
“我不想为一个满口都是‘你们’‘我们’的人工作。”凌夙诚的措辞非常直接,“如果您需要我为今天做出的事情负责的话,我会留在这里接受审讯,甚至拘留。但是如果您想在今后一直监视我这个危险分子的动向,我建议您不要白费心思了。就像他们刚刚说的的那样,我还是有几分唬人的本事的。”
注意到那位姓邱的狙击手这会儿一直揪着眉头看着自己,凌夙诚忽然很淡地笑了笑,接着说到:“我在养病的时候,多少也看了一些这座城市最近的新闻。实事求是地说,警局上上下下这阵子会这么繁忙,也不全是‘我们’的问题。”
“可不是嘛。”翟一文笑了一声,似乎对凌夙诚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在外宣传‘热情好客’‘平等安宁’的是你们,放任下面的人互相歧视,还刻意让媒体夸大恐怖气氛也是你们。总不能好人坏人都让你们做了,黑锅尽丢给我们背吧?我还等着看你们怎么编今天下午的事儿呢。”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有卫长彬用力吸气的声音尤其响亮。
业双双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在中间和一和稀泥,卫长彬却突然靠在了椅背上,疲倦颓唐地半眯着眼睛。
“那就算了吧。”他的声音老迈而干涩,“老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还不至于会因此把业小姐的朋友关起来,何况无论是从其他人质的证词,还是我们内部的几个目击者的报告来看,凌先生都没有被拘留在这里的理由。”
翟一文满脸假笑,上下嘴皮一碰,似乎又想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结果被凌夙诚抬手制止了。
“等到你真正像你说的那样有诚意,或者是局势逼迫我不得不接受这份新工作的时候,我会过来的。”凌夙诚拉开门,没有回头,“还是多谢你百忙之中特地前来解围。告辞。”
回家的路上,一反常态的,翟一文始终保持缄默,并没有对凌夙诚最后的发言评头论足。
“……那个卫叔叔呀,是我爸爸在这边读书时候的老相识。我小时候,头一次离开盘古号,到陆地上游玩,就是住在他家。你们别看他现在这幅样子,其实年轻的时候比我爸长得好看……我从照片上看到的。他女儿也挺漂亮的。”业双双维持着每说几个字就要小心地观察一下另两个人神情的状态,差点因为走路不专心而绊了一跤。
“嗯。”还是凌夙诚应了一声缓解尴尬。
“我觉得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才……”业双双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翟一文忍耐不住,终于在一旁刺了几句:“我觉得他刚刚最终选择认怂,一是因为你之前往咱们凌夙诚脸上贴的金确实吓到他了,让他不敢和我们彻底翻脸,二是因为他家现在的房子还是你爹当年借钱帮他买的,他怕把你气急了,带人上门找他收账。”
业双双“可是”了两声,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还有你也是。”翟一文又将矛头对准了凌夙诚,“你面对那个姓卫的家伙时还算清醒,我本来想夸你两句的。但仔细想想,这回的事情也是你自己惹火烧身。我不相信你会察觉不到商场里的苗头,还沦落到被人当做‘人质’的地步。怎么,你就那么喜欢逞英雄?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这次一冒了头,之后又会害的我们几个都过不上安宁的日子!”
“我很抱歉。”凌夙诚垂着眼睛,认错态度一如既往的良好。
“算了,你自己惹上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解决吧。姓卫的说的对,我没有替你做决定的权力。”翟一文抄着手,兀自加快了速度,一个人渐渐走远了。
这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街边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在地面上映出一方色彩斑驳的光晕。业双双提着一个小包,在路口冲着凌夙诚挥了挥手。
“您的伤还没有痊愈呢,也别天天往外跑啦,免得他又要唠叨个没完。”业双双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笑着说到,“再见。”
“路上小心。”凌夙诚看着她一个人闪进小路里,突然又叫了一声,“业小姐?”
“嗯?”业双双远远回头,面孔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尤为不真切。
凌夙诚顿了一下,还是问到:“我送送你?感觉这附近最近确实不算太安全,尤其是入夜以后。”
“没事啦,几步路而已。”业双双远远地冲他挥手,扭头轻快地跑了。
两人告别的五百米外,一个单薄的黑影将滴血的刀扔进了街心公园中的小水塘里,翻过围墙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