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四章 疾行
“真希望下次咱们能有钱租个大点的车。”元岁用力锤了锤僵硬的背,一脚将车门踹开,连滚带爬地跌进沙地里。
“光有钱还不行,我们还得有那个运气。”童思源叹着气回答。
挤作一团的后排终于稍稍松开。兰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第二个往外挪动身体。顾岚扶着额头歪倒在座位上,很没形象地气喘如牛。
“还是下来吧。”元岁的后背已经完全汗湿,此时正举着一瓶被晒温了的矿泉水给额头降温,“信我,外面反而比车里凉快。”
“你到底出不出去?”后排唯一一位男士童毕安,现在依旧保持着双手抱头以表绅士的姿势,“啧,那我开我这边的门了。”
“拉……拉我一把。”顾岚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童毕安伸出手,“太,太热了,我觉得自己好像都化了,裤子已经被粘在椅子上了。”
片刻的新鲜劲儿之后,这辆复古的交通工具很快暴露了自身的两个巨大缺陷。一是内部空间太小,据说是从前最热销的“家庭经济款”,目测后排只能装下两个成年人,现在却硬是塞了四个人进去。二是出厂太久,目前又少有懂得修复这种机械的人,已经算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古董了,别的勉强还能将就,就是空调的制冷效果实在是太差,在干热的荒漠上跑上一阵,里面就像个蒸笼似的。
“我这儿实在是没有别的车啦,你们要是不借这个,就走路去吧。不过现在已经算是正式入了夏,小心不要被这里太阳烙成一张饼哦。”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喝的酩酊大醉的老板如此回答,“这东西现在可稀罕了,要是你们看不上的话,我明天就借给别家。”
于是,六个人不得不体验了一整天闷在铁罐子里蒸桑拿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正散发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元岁搓了搓自己的脸,“盐和孜然还有吗?我第一次闻自己闻到饿了……”
“吃自己也太可怕了吧,如果你不嫌弃姐姐现在满身是汗,或许我们可以交换胳膊啃一啃。”顾岚扶着车门勉强站直,“不过,你居然还能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胃口,我觉得我都被晃的有点反胃了……”
“那你这个身体素质确实还不太行。”元岁勉强缓过劲儿来,无意识地转身,恰好看见老齐将上衣卷起来扇风。
“小姑娘家家的看什么看!”齐敬扭头,立刻把自己露出来透气儿的腹部遮住了。
这人和兰芷有点像,都是平时看着貌似一脸冷漠,做事还算成熟稳重,实际上很多生活上的方面意外的有点孩子气。也不知道他们这批从小生活在封闭环境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元岁一派天真地眨眨眼睛,扭头对童思源说:“下午五点过,看样子这个古董跑得还是挺快的,我们可以不用再浪费一个晚上扎营了。”
“是的,这很好。大家先原地吃点东西休整一下吧,我一会儿把车开到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去。”童思源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您已经连续开了大半天了,要不还是我去吧。”兰芷立刻找回忠实跟班的状态。
“这可不是什么玩具。我年轻时至少还拿过半自动运输车的驾照。”童思源的笑容多数时候都非常淡,“你也先歇着吧,摇摇晃晃地挤了一路也不容易。”
“麻烦您啦。”元岁刚刚一口气喝干了一整瓶水,此时正用袖子随意地擦着嘴,“那我们剩下的几个先按原计划抽签?三个走正门三个去后门?”
“对,还得麻烦元小姐再给我们调整一下装备。”童思源从兜里摸出一个耳机,“毕竟是从不正规的购买渠道里买来的,质量会比你以前用的那些次上一些,希望你能够习惯。”
“您客气了,这种东西,只要能正常使用就行。”元岁开始在原地做起了伸展运动。
半小时后,迎着日落前的最后一波热浪,元岁与童氏兄弟俩一组,准备步行前往距离稍远的后门,另外三个人则在稍事休息之后,等待同步从正门突入的时机。
“看开点,按照多数小说里写的,后门总是比正门危险。”注意到童毕安愁云满面的模样,元岁笑着安慰到,“如果你要是那么放心不下顾姐姐,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悄悄帮你做个小手脚,保证你俩能分一起去。”
“……还是算了吧。”童毕安苦着脸,“她反正也不是很想看见我。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反而会舒服一点。”
一旁的童思源似乎从来没有一点点儿女情长的旖念,平淡地和兰芷老齐两人强调了些既要完成任务又要尽量保全自己的废话,然后转身看向自己那个满脸挣扎不舍的弟弟。
“真是被吃的死死的呀……”他眯着眼睛喃喃自语,“不过也对,都是缘分。”
一个半小时后,元岁三人终于来到了一片干枯的树林中。
“按照地图上的坐标位置,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元岁用线绳将几根最挡路的褐色枝干拖开,“我估计他们多半会选择把门嵌进地里,劳烦各位一起动动手吧。”
“这附近没什么人类活动的迹象。”童思源带头撸起袖管,半蹲着清理地面。
“或许是他们平常不太喜欢走后门,又或许是后门里面布设了什么麻烦的机关,他们自己也不愿意路过。这两种情况都是好事,前者会让我们的入侵变得容易,后者说明正门那边会相对安全一些。”元岁就地找了根还算紧实的木棒,不紧不慢地在砾石面上刨出一个小坑,“不过我得先确认一下,咱们脚底下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地下空间。”
“你想试着挖出天花板?”童思源立刻会意,“估计不会很容易的,他们应该会把重要的东西尽可能的埋深。”
“但这里如果是在入口附近的话,应该不会有那么深的,除非进入的通道是垂直下降。我也没那么爱白费力气,只是想先把表面堆积的石头挖开,然后就把线伸进沙子里,啥时候戳不动了,估计就是摸到顶了。”元岁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这个位置确实不错,如果是我,也会把老家选在这里。”
“确实。”童思源点点头。
童毕安愣愣的搬了一会儿砖,还是决定试试插话:“为什么会选这里?周围除了有些干透了的树,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呀。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唉。”元岁故意重重叹气,“看来你的科学文化知识补习的还不到家呀。”
“什……什么意思?”
“你也看到周围的树了。”元岁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好好想想,为什么这里曾经会长出这么大一片林子?说得更容易理解一点,这种干旱地区,第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
“是水!”童毕安提高音量回答到。
“没错。”元岁笑眯眯的点头,露出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顾姐之前不也说过了么?这附近虽然看着干旱,但说不定有很丰富的地下水系。可能在早些年,这些地下水的埋深还比较浅,足以养活树木。之后,说不定就是因为地下修建了什么工程,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干旱加剧,河流枯竭或是改道,地面上才变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的。”
“看样子,你们军校平常的教学内容还真是涉猎广泛啊。”童毕安由衷的感叹到。
“或许是吧,我们还有一门专门教授野外捕猎的课呢,虽然因为船内根本无法开展实践,一直停留在理论的层面。”元岁双手用力,将小坑里面的沙土稍微压实了一些,“所以你还是把悄悄攒着的食物一口气吃光吧,它们除了会增加你的负重,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要是真的不够吃了,就算逮不着兔子之类的,沙地里的冷血动物也是很多的,小心不要吃坏肚子就行。”
“没想到你还真的挺有主意的。”童毕安咧了咧嘴,顺口表扬到,“看你上回在你老大身边时那副小跟屁虫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个花瓶。”
“不,和老大比起来,我确实就只是花瓶而已。”元岁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结果连打了一串喷嚏,“说句不好听的,我也是来这里之后才第一次体验到鹤立鸡群的感觉。”
悬挂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抹霞光渐渐散尽。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元岁和童思源同时叫了一声。
“有了!”元岁的手腕上缠满了四散的线绳,“我正在顺着这个顶的弧度找门……童先生那里怎么样?”
“只有在这颗树附近,地面上只有细细的沙子,很少有个头大一些的石块儿或者是其他障碍物。”童思源靠着树干缓缓喘气,“应该是被人为清理过的。毕安,你能不能定点定向地把这一片上面的所有沙土都清理开?”
“不太容易,不然我早就不用手挖了。”童毕安的鼻梁黑了一块,大概是用沾了土的手擦了一把,“树密,障碍多,摩擦力就大了,风不好吹起来的。还是等元岁找位置吧。”
“可以,估计我们这边也快了。我联络一下老齐,他们已经在正门那边等了很久消息。”童思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希望我们两头都能一切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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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天空之下,柳霞笑着和来换班的女孩儿击了击掌,顺着外墙上凿出来的几处凹陷,离开了这个镇子里最高的屋顶。
她刚刚完成了今天的站岗任务。作为整个镇子里眼力最好的,她大概把自己近年来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
匆匆行走在石子路上的熟人们接连冲她挥手,柳霞也尽可能报之以最亲切的笑容。少年少女们三五成群,自发帮着把成熟的南瓜搬运进仓库里,就当做是饭后的消食运动。反正,如果永远待在这里,除了完成每天分配的任务,再加上睡觉和一日三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可做。
想到这里,柳霞的脸渐渐的有些僵硬。年纪越大,她越是不敢肯定,这样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现在至少是不用担心自己会沦为某些人“夺回世界”的工具,像是年纪更大一些的老齐和兰芷他们那样,从小便被培养成了优秀的武器。
离开隐匿于城市之下的那片“科研场所”的时候,她不过也才八九岁。那段哥哥姐姐们口中“地狱般的日子”,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停留在想象的层面。柳霞对于那些白大褂仅存的印象,多数只是些不咸不淡的日常相处之类。她还记得里面曾经有位个性相当温和的年轻医生,偶尔会在深夜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食堂里发呆,顺便悄悄放走他们这些半夜起床偷零食的小孩子。
更别说镇子里最小的这一批孩子,有些当年还躺在育婴箱里,还是被她用被子裹着带了出来。
这样悠闲的日子一长,他们又会怎么看待哥哥姐姐们描述的“外面”呢?
饥饿感令她回神。柳霞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的肚子,冲着小屋门外站岗的少年点点头。
“里面关着的人今天也都还正常么?”她只是例行问一问。
少年的眼眶有一点点泛红,或许是这几天休息的不太好。他别扭地扯起嘴角,眼睛并没有看向柳霞,轻声说到:“你放心吧,今天一切都好。”
“食堂那边已经快要下班了,你晚饭吃过了么?”
“还没呢。万一哥哥说他过会儿就来接我的班,顺便试试能不能再套点有用的话。”
“行,辛苦你啦,我马上去催催他。”柳霞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漆黑的夜空之中,从远方飘来的暗色云朵渐渐吞没了黯淡的月亮。少年活动了一阵自己僵硬的脸部肌肉,又心虚地扯着脖子看了看周围,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长出一口气,抖着手腕掏出了兜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