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那不是耽误人吗?
  间歇换班的同事放下吉他去接水,林时安按了几下按动笔,清脆的弹簧声毫无章法,他忽然把笔往书上一丢,伸手去接对方递给他的吉他。
  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吧。林时安对沈余尔说。
  色调昏暗的清吧里,外面晴朗的日光透过缝隙射进来,显出浅浅的光柱。
  林时安温柔的声音在静谧的酒吧里响起,带着三两分清透的少年气,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们老板,沈余尔沈先生。
  少年的面庞隐在素白的光影里,舒缓的和弦响起。
  以后别做朋友,
  朋友不能牵手,
  想爱你的冲动我只能笑着带过
  沈余尔略挑眉,伸手比了手枪的手势,食指一抬,啪地打过去,同林时安的目光对视上。
  后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傻小子,沈余尔低低地开口。
  他没有告诉林时安,在他看不见的包厢里,坐着另一个奋笔疾书的男孩。
  他也没有告诉林时安,那个男孩预定的那间包厢里,能够直接看到他弹吉他的画面。
  那个男孩每天在他之前来到这里,写上一天作业,在他离开后离开。
  他说他是林时安的朋友,却又说不要告诉他我在这。
  耳边旋律未歇,沈余尔和包厢里的男孩都听在心里。
  永远的朋友祝福我遇见爱以后,
  不会再懦弱紧紧握住那双手。
  推开门的曹歆入耳便是这首歌,他顿了顿脚步,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手里的一大沓传单,原本打算来打个秋风的脚180换了方向,径直转身出门去买了矿泉水。
  细碎的声响惊动了沈余尔,他猛地回头,复杂的目光落在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背影上。
  林时安唱完最后一首歌,找沈余尔拿了钱,推开酒吧的大门。
  分明已经过了桂花盛开的时令,外头的日光仍强烈地像A城火辣辣的夏天一样。
  明亮灼目的太阳打在少年的身上,漏出斑驳的剪影,显出身后的清吧格外昏暗。
  沈余尔随手收拾桌台上的残羹冷炙,忽然撞上从包间出来的□□。
  他没头没脑地对小朋友撂下一句,歌好听吗
  许佟澜攥紧了书包带,昂着头不吭声。
  沈余尔抬起头,目光落进他眼底,像是要看清他似的,弟弟,感情这东西,堵不如疏。
  许佟澜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沈余尔却没去看他,目光遥遥地落在曹歆离开的门上。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许佟澜说: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有什么不敢表现的。
  谁又甘心一辈子,情人只做朋友。
  ☆、第 30 章
  终于在运动会前夜,十五班被全员放了回来。
  大抵是为了把素质教育的口号喊响,学校到底还是没拦着他们参加运动会,每个人的参赛项目早在停课的一个月里就决定了,然而开幕式是怎么都来不及排了,索性放弃。
  然而预料之中的训话迟迟没来,甚至老张都只简短了交代了几句运动会注意事项,并且带来了全科老师布置的作业。
  最终15班的老师,除了孔箜,还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有些事没有人会说出来,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老师们的请愿只是一种干巴的表态,想让学校管管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子,没有人愿意真的放弃在十五班任教,就连孔箜也不例外。
  且不说十五班的光环对于老师们来说有多重要,年复一年,老教师们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优秀的毕业生涌进锦山,上至清北,下至6所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从前难见硕士生,现如今连博士生都有了。
  内卷的大环境下,对老师们来说,在锦山任教15班的机会,错过一次,很可能就难再有了。
  那也就意味着,在锦山的事业到头了。
  15班的氛围热热闹闹的,一点儿停课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在家放了一个月的假,同学们眼瞅着一个比一个开心。
  林时安心情也不错,信息竞赛的代码给教练测试过了,不出意外,应该能抱个奖牌回来。加上处分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按照锦山的惯例,重点班学生的处分在高考前都会消掉的。
  他把包顺手挂在椅背后面,伸手去桌肚掏《王后雄》,打算换换脑子,然而熟悉的脸没出现,反而是摸到了一本厚厚的硬壳书,包装还挺精致。
  哇!
  他还没出声,赵嘉佳先开始咋呼了,《小王子》欸!这不是那个立体翻页的精装版吗?她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两眼冒星星地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纯白的背景之下,卡通的小王子站在自己的星球上,像一个温柔的梦。
  林时安把书递给她,疑惑地拿手肘戳了戳许佟澜:你送我的?
  不是啊,许佟澜没好气地开口,然而他一转头,就看见林时安就着赵嘉佳的手,看立体插图看的津津有味。
  你喜欢这个?他问。
  喜欢呀,林时安说:多好看呐!
  我知道了!赵嘉佳捧着书,脑袋边儿忽然冒出了灵感的小灯泡,一脸八卦道:肯定是暗恋你的妹子!
  林时安顿时打了个寒战,没留意到身边的人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随着书页的翻动,终于在最后一页,被金色火漆封住的深蓝信封出现在他的眼前。
  情书吗?许佟澜问。
  赵嘉佳带着果然如此的神情探了探头,见林时安打算拆信那封信,和许佟澜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目光。
  只是一个是吃到瓜了的兴奋,另一个
  许佟澜看着眼前整齐排列的算式,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解题的思路了,想转战下一题,却像是脑子断网了一样,怎么也看不懂题目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只好暴躁地在草稿纸上胡乱划拉着。
  林时安一目十行地看着那封信,微微抿紧了唇。
  那字迹很娟秀,文字也很温柔,没有署名,但确实是一封情书。
  他安静地把信折叠好,塞回书里,思考了半晌,把书整整齐齐地收进书桌。
  听见声音,赵嘉佳又嬉皮笑脸地转过来,怎么样,是情书吗?
  林时安点点头,听着赵嘉佳开始叽叽喳喳地猜是谁。
  别猜了,林时安把她的头扳回去,没署名。
  许佟澜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哗啦撕掉了表面的草稿纸,揉成纸团的声音簌簌作响,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他故作吃惊,一封情书你就心动了?你也太好追了。
  都不知道是谁,林时安想压下嘴角,却忍不住笑意,再说,我可比不上你许学神,收情书跟收作业似的,他敲敲桌肚,这可是我收的第一封情书。
  信里感情真挚,几乎把他夸上了天,十七岁最臭屁的年纪,头一回收到情书,说毫无触动绝对是假的。
  林时安因着这幅皮囊,自打上了初中,对他一见钟情的人就没断过。
  从前给人装男朋友的时候,更是因为这幅祸水的皮囊惹了不少麻烦。甚至在沈余尔那儿唱歌那会儿,还有被中年大叔看上的经历。
  但这并不妨碍他读完这封含蓄深情的情书之后,依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不好奇是谁?
  不好奇。
  他说的坦白,他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是谁对他来说都没差。
  那你会喜欢她吗?许佟澜带着试探的口吻。
  林时安摇摇头,忽然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后脑勺借着椅背的依托,抬头看着教室的天花板。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不行的。
  许佟澜神经崩的太紧,见林时安摇头便松了一大口气,一时的大意之下,也就没有留意到林时安用了不行,而不是不会。
  ☆、第 31 章
  按照锦山的惯例,每个班各自在自己的看台区域搬上小板凳写作业,有同班同学比赛的时候就欢呼加油,值日生会负责将非运动员清理出操场。
  哎,许佟澜站在林时安的旁边热完身,随意理着前额的头发,一会儿我跑百米跨栏,你看不看?
  穿着亮黄色号码服的少年眉眼灼灼,直勾勾地看着林时安。
  奈何眉眼抛给瞎子看,林时安头也没抬,不看,作业写不完了。
  那咱们说好了,我跑过来的时候,你得抬头看我,不能看作业。
  林时安:?
  他没来得及反驳许同澜的强买强卖,后者就大步往检录处去了,他只好撑着脸,对着那个人高腿长的背影默默腹诽。
  锦山中学的百米跨栏其实一共是两百米,头一百米无障碍,后一百米上跨栏。
  那没栏杆的一百米,是因为学生们反对呼声太高加上的。
  毕竟谁也不想在跑道上留下的身影全是绊倒障碍物的模样。
  不过许佟澜这会儿心思全然没在跑道上,他一边原地高抬腿,一边遥遥望着15班的方阵。他们班这回方阵的位置特别好,就在冲刺的重点旁边。
  奈何这么好的观众席给这帮刚被教训过的学霸们坐完全是暴殄天物,一个个霜打茄子似的,全低着头,铆足了劲儿地赶作业。
  许佟澜扫视完略蹙了眉,林时安好像不在。
  发令枪响,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在第一个跨栏之前,他终于确认,林时安真的不在。
  两百米的距离很短,一贯的体能训练让跨栏对许佟澜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流畅的身形轻轻跃起,修长遒劲的双腿上点染着细密的汗珠。
  这会儿15班的同学们都放下了作业,叫喊声此起彼伏给他加油,然而只有许佟澜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头没来由一股邪风,惹的人格外憋闷,连带着看身旁贴他极近的哥们儿格外不顺眼。
  越看越气,于是许少爷仗着腿长的优势加上优越的协调性,心一横,眼一闭,再次加速,猛地撞过终点红绸。
  莫名被许佟澜的突然加速甩在身后的第二名默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这人跑的跟追债寻仇似的。
  然而下一刻,他来不及吐槽许佟澜太拼,就见红线外的跑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张开双臂的小个子,第二名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一声惊呼瞪大了双眼。
  追债寻仇的许佟澜刚撞过红线,他的速度太快,饶是已经顺着惯性多跑出了一段儿,也还是根本刹不住车。
  砰
  猝不及防的冲劲儿直接将两人顺带着一起摔到地上,许佟澜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把手垫到受害者的脑后,溢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周围满是惊呼,然而许佟澜在看清身下人的一瞬,耳旁的声音忽然淡去了。
  手背擦过操场的疼痛烟消云散,他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呼吸声。
  我说,林时安仰躺在红色跑道上,揪着许佟澜的衣领,你不会刹车的吗?
  好不容易心血来潮,打算来终点迎接一下他,就被人直接给撞翻了。
  同学,许佟澜盯着他的目光灼灼发亮,心坎坎尖儿却软得一塌糊涂,你刚是打算抱我吗?
  两人面对面紧贴着,林时安屏住了呼吸,只要一呼吸便是许佟澜的味道。
  想要怼人的话忽然就咽了下去。
  他眼睁睁看着一滴汗从许佟澜的额间凝聚,砸在他的脸上。滚烫的温度自颊边蔓延开来,年少的男孩忽然大脑一片空白,闭上了眼。
  大抵是那双眼睛亮的灼人,让他睁不开眼。
  光阴似乎能够在此刻静止,直到身旁的声响拉回了林时安的注意力。
  同学,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等着和许佟澜同一小组的所有人到达终点,志愿者心有戚戚地过来扶人,关心万还不忘训斥林时安:
  终点线后是能随便站的吗?幸好你们俩摔得正,没摔到别的跑道上去,不然指不定搞出叠罗汉还是踩踏事件呢。
  林时安甩甩头,自然而然地将那一瞬间不可名状的情绪丢出脑后。
  对不起了哈,林时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撑着许佟澜站起来。
  因为是背对着许佟澜,也就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温柔而滚烫。
  需要我送你医务室吗?志愿者问。
  不用了,许佟澜抢白道,我带他去,顺便我也看看。
  等到两人走远了,林时安才揉了揉手肘,小声嘀咕,头一回终点等人,我都站到终点线后三米了,谁知道你跑这么快。
  不是说不来看吗?许佟澜表情管理失败,索性任由唇角上翘。
  林时安吹了吹擦红的手掌心,横了许同澜一眼,你管我。
  许佟澜也不反驳,就看着他笑。
  强光照着白卷子,刺得眼睛疼,林时安目光闪烁地补上一句,我看你比赛缓缓眼睛。
  ☆、第 32 章
  嗯,解释的越多说明越心虚。
  哎算了,林时安放弃了反抗,我就是感觉你好像挺想让我来看的,所以不想让你失望。
  话音刚落,许佟澜忽然攥住了林时安的手腕。
  他攥的很重,好像怕人丢了,又猛地松开手,像是怕林时安疼了。
  我的感受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舌尖死死抵住下颚。
  林时安忽然心里咯噔一声,生硬地推开许佟澜的手,顺势揉了揉发红的手腕,那个,我自己去医务室就行了,先走了哈!
  说完他一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医务室走,还不忘从身后摆摆手。
  许佟澜站在原地,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没告诉林时安,在家的这些日子,他去找了刚从看守所放出来的非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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