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四十八.与傲慢的初见

  我爱你。
  爸爸对我说。
  我爱你。
  妈妈对我说。
  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老师对我说。
  “他们是为了你好。”
  把我留在家里,是为了我好,为以后的独居生活做准备。之后十有八九会寄宿的,父母不可能永远跟在自己身边。所以他们爱我。
  问问题永远都让我自己查资料,是为了我好,因为以后进了社会不会有人手把手教你,不会有人把知识剁碎了给你喂下去。所以他们爱我。
  考到第一,爸爸会说“这很正常,不知道夸奖”,因为他们害怕我骄傲。他们是为了我好。所以他们爱我。
  不让听流行歌曲,说唱得都没调子,没必要去听。
  不让开空调,说空调开久了对身体不好。
  不让喝饮料,说里面激素多。
  “都是为了你好啊。”
  她已经……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
  但是,人生还得继续。
  《活着》里讲道,“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所以即便舒琳不停拨弄手上的伤疤,让它结疤—扳开—再结—再扳开,她都没有考虑过死亡。
  自杀是需要勇气的,不仅是面对死亡的勇气,更是与本能做斗争的勇气。
  与本能作斗争是远比与谎言作斗争更为艰难的事。
  谎言被戳穿了,大概就是伤心一下。是哪部小说里写的来着?
  只要不去在意,就不会受伤。
  人可以因为被骗而伤心,可以信被骗而去不相信。但人不可以不吃饭。
  谎言还留有选择的余地,本能却没有。
  不要去想父母的事,他们生你养你骗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们没有欠你什么,所以你也不用去要求太多。
  你是一个成年人,需要自己思考、自己奋斗、自己去寻找幸福。
  悲伤与痛苦,反而成为舒琳人生剧本里的杂音。
  如果她没有意识到爱的谎言,那她一生会浑浑噩噩地度过,接受父母替她选择的学校、专业,以后再接受父母替她选择的公司、丈夫。或许她会很幸福,又或许她不会。
  但总而言之,自那天之后,舒琳心中的另一个存在觉醒了。
  那是名为“自我”的存在。
  她冲破了旧有的牢笼,开始寻找起过去不会接触到的【世间的真实】。
  舒琳后来经常去图书馆。
  “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两种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点也不管,骂人固可,打人亦无不可,在门内或门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无能力。其二,是终日给以冷遇或呵斥,甚于打扑,使他畏葸退缩,彷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然而父母却美其名曰『听话』,自以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们外面来,则如暂出樊笼的小禽,他决不会飞鸣,也不会跳跃。”
  不可思议,高中时最讨厌看到的作者、最讨厌看的书籍,如今却能看得津津有味。
  “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长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
  舒琳就在这些图书中,逐渐学会了思考。
  不是思考微积分、概率论,也不是思考舍友、同学的人品与道德。而是在思考,她所生活的世界几分真?几分假?
  父母的话可以信吗?同学的话可以信吗?书本的话可以信吗?它们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仅仅为欺骗笼中鸟而制作的生态花园呢?
  舒琳不断思考、不断将理论与现实进行对比。渐渐的,她发觉世界或许不是那么回事。
  母亲每周打过来的问候更像是在对她的朋友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
  父亲则是将他的事业情怀寄托于自己身上。他苦于本科学历许久,事业基本没有上升的可能。于是便将自己物色的好专业、好公司给了女儿。等她积累了一笔钱,再去完成他的商业帝国。
  而同学间的情谊更是可笑,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提起“我们是同学”。比如b,平时从不打扫宿舍,等她值班时,就会说,“我还有事。你替我打扫一下吧。”
  而如果她拒绝了,b就会接上一句,“我们是舍友,帮忙一下不会怎么样。下次我也帮你扫回来。”
  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舒琳看见的东西不一样了。
  “人类总是会把新买的东西当做玩具,到处把玩。”
  “谁?!”
  舒琳猛然起身,现在是凌晨两点,这间阅读室只剩下她一个。那么,是谁在说话?
  身着红黑色晚礼服的女士坐在沙发上看她。而那个女人的眼睛竟然是幽紫色。她戴着半透明头纱,左上别一顶小礼帽,礼帽垂下漆黑缎带。
  礼服的黑纱一直缠绕到右手中指处,中指上佩戴一枚戒指,蓝宝石熠熠闪光。
  怎么看都不像是同校的学生。
  她是谁?
  怎么进来的?
  “我是傲慢。”她说。
  舒琳不懂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为什么要喊出不符合现实的名字。说不定她也在拍短视频?
  但不论如何,她的个人世界已经被打扰了。舒琳不想跟别人扯上关系,所以她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你以为我在骗你?”
  我不关心你骗不骗我,毕竟你只是一个陌生人。
  舒琳压根没理她,径直拉开阅读室的门。
  拉不动。
  “在你听我讲完之前,门不会开。还是,你要我更进一步的证明?”
  “找我有什么事吗?”
  “语气还真是冲呢。这样可没有公平可言。”女人打了个响指,舒琳随之一个激灵。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从她体内被剥离了出去。
  舒琳茫然地抬起眼,听到女人说,“现在可以好好讲话了吗?”
  “我刚才……”怎么那么戾气?好像玩游戏十连跪后又在论坛跟人对喷了三天三夜一样。
  “虚假会蒙骗人的感官。真实也会。”茶杯凭空出现于她的手上,“如果说快乐与悲伤被固定于跷跷板的两边,你刚才就是从一头走往了另一头。跷跷板依然不会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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