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阮久在梦里急得要死,这个赫连诛也太黏人了,走开啊,别过来!
  他这样想着,但是又每次赫连诛一哭,他又忍不住去哄他,说过几年再走。
  结果一直到了阮久都老了,他还是没能走成。
  不争气,这也太不争气了!
  阮久愤愤地掐了一下自己,然后疼得嘶了一声,就醒过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倦倦地靠在枕头上。
  原来他们说的也没错,他好像不怎么走得了。
  不过这好像不是赫连诛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得不说,赫连诛哭起来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他看的那些话本里的小姑娘,他还总是哭,那就更像了。
  那些小姑娘一哭,书里原本武功盖世的大侠都受不住了,何况是他?
  他很心软的。
  阮久抬手摸了摸心口,嗯,确实很软。
  而仿佛这时,乌兰说话的声音才传到他耳边:“王后到底为什么想要留下?”
  阮久按在心口上的手,再往上摸了摸,就碰见一个尖尖的小东西。
  他把东西从衣领里扯出来,是那条狼牙项链,他都戴得习惯了。
  阮久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就是因为害怕赫连诛哭鼻子。”
  但他不得不承认。
  “因为我心疼他,喜欢他,他一哭我就没招了,他是我的心肝小宝贝。”
  乌兰在烛光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而阮久翘着脚,还满不在乎地晃了晃。
  怎么的,我就是个小变态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正当此时,外边的马匹吁的一声停住了,马车使劲晃了一下,就停住了。
  阮久被震得从位置上弹起来,磕到了脑袋,眼冒金星。
  乌兰知道是出了事,帮他看看脑袋,见他没事,便道:“王后先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说完这话,他就打开马车门,下去了。
  阮久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想,自己还是太轻了。乌兰就坐得稳稳的,他竟然还能被弹起来。
  他觉得好些了,刚准备靠到马车门边,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赫连诛来了,还没等他过去,马车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这回站在外面的是周公公:“小公子,马车坏了,不过凉州城就在前面,走,咱们走过去。只要到了大梁境内,鏖兀那边就不敢动手抢人了。”
  阮久使劲摇头:“我不走。”
  周公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的手,把他拉下马车,抖落开披风,给他披上:“走。”
  周公公在鏖兀宫中,跟着太后伺候了那么些年,见多了太后的事情,太后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总以为阮久也会变成另一个太后。他又是个忠仆,对太后从来都言听计从,无有不遵,这是太后临死前留下的遗命,他当然要尽力完成。
  所以他如今,分明已经将鏖兀视作洪水猛兽,一心要带着阮久离开。也把这件事情,当成了一个执念,有些走火入魔了。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已经能看见马蹄扬起的烟尘了。
  可是还没等他看清楚,周公公就拽着他的手,把他拉走了。
  周公公简直是疯了一般带着他逃走,而阮久被他拽得生疼,跟着他的脚步,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我不走”,就算他说了,周公公也全然听不见。
  阮久偷偷地、再回头看了一眼。
  他已经能看见追兵为首的那人的盔缨了,是赫连诛。
  阮久刚要朝他挥挥手,表示自己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周公公拉了回来。
  “走啊,小公子快走啊。”
  阮久只是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走也要堂堂正正地走。公公,我要是就这样走了,鏖兀现在不动手,往后也要找大梁要人的。我不能走。”
  “大梁自会选新的人去和亲,赫连诛都这么大了,从前是因为那个批命,他才会选中小公子的。他下次再选,选的就不是小公子了,他会选其他姑娘的。”
  “我……”阮久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怔了一下,忽然大声道,“我都说我不走了,我喜欢他,我心疼他,我放不下他,我看上他了,这总可以了吧?”
  这回轮到周公公愣住了:“小公子说什么?”
  “我刚刚才想明白的,为什么我只怕他哭,为什么我就想留下来。”
  这时,赫连诛也带着人到了眼前,成百上千个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再也放不走了。
  凉州近在咫尺,发现城外异动,城中士兵连忙戒备。
  “来者何人?为何犯我大梁边界?”
  赫连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阮久。
  阮久披着土黄土黄的披风,和沙漠简直要融为一体了,沙漠上的风太大了,要是不仔细盯着,下一秒就又要不见了。
  而阮久也正瞧着他。
  好像和三天前见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赫连诛还穿着那身盔甲,双眼熬得通红,嘴唇开裂,头发也没梳,乱七八糟的。
  阮久心想,等会儿要梳起来肯定很麻烦。
  他又想,希望赫连诛没有听见他说的那些胡话,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是小变态。
  以为周公公将王后作为人质,士兵们要举起弓箭,射杀敌人,一直静止的赫连诛却忽然回过神来,几乎从马上跌下来:“不许放箭!不许放箭!”
  他想到两年前在梁国皇宫里,他向阮久掷了一支箭头,阮久就掉进湖里了。
  绝不能重演,绝不能。
  赫连诛从马背上摔下来,着力在左腿,他拖着受伤的右腿,独自走向阮久。
  “软啾,我疼死了。”
  第70章 手忙脚乱【二更】
  赫连诛越靠近, 阮久就越能将他看得清楚。
  赫连诛蓬头垢面的,身上的盔甲都满是血污,脸上两三道擦伤, 已经结痂了。他还背着那柄刀, 右手还缠着阮久的手帕,不过手帕已经全叫鲜血染红了, 已经变黑了。
  右腿还是跛的, 大概是什么时候受了伤。
  他简直像是个小乞丐。
  赫连诛紧盯着他, 一步一步、以最快的速度挪到他面前。
  他一边走, 一边撒娇:“软啾,我疼死了……”
  这时周公公也拉了拉阮久的衣袖,他看见这样的场景,也有些迟疑, 但还是放不下要让阮久跟他一起走的愿望。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目光。
  大梁与鏖兀的建筑真是太不同了,凉州与溪原就靠得这样近,一边是飞檐, 一边是石顶。
  截然不同,泾渭分明。
  迎面吹来的风,将阮久身上原本就系得不牢的披风吹掉,风将他的头发吹乱, 他下意识抬手要去挡住自己的眼睛,再抬起手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把手从周公公手里抽出来了。
  他还像赫连诛那里走了两步。
  已经很明显了。
  但阮久还是有些犹豫,他最后回过头一次, 然后赫连诛就被绊了一下。
  几个士兵惊慌地大喊:“大王!”
  赫连诛反手抽出长刀, 立在地上, 支撑住了身体。他抬头看向阮久,用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神。
  “你别过去嘛。”
  于是阮久朝他奔去。
  赫连诛笑了一下。然后阮久站到他面前,却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要不要扶他一下,该怎么扶他。
  阮久第三次抬起手又放下的时候,赫连诛丢开重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就这样靠在了他的身上。
  身后士兵一拥而上,将周公公和剩下的人通通抓获。
  阮久焦急回头:“别……”
  赫连诛用脏兮兮的爪子把阮久的脸掰回来,让他只看着自己。
  他欣喜若狂,心情极好,知道阮久的意思,吩咐了一句:“先别伤人。”
  士兵们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是”,阮久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赫连诛只是看着阮久的脸,他已经比阮久高了,看着阮久的时候,需要低头了。
  想到自己刚才对周公公坦白的话,阮久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刚刚听见什么了吗?”
  赫连诛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阮久登时紧张起来:“你……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软啾说:‘小猪,小猪,快来救我,快来救我!’然后小猪就过来了。”
  “我不是说这个……”
  赫连诛笑了一下,双手——前爪搭在他的肩上,继续靠在他的怀里。
  “我听见软啾的心跳。”
  “……”
  *
  他们要先回溪原行宫修整修整,再找时间启程回京。
  赫连诛好几天没休息,从尚京追到溪原,实在是累极了,却又始终不肯闭眼休息一会儿,一定要瞧着阮久才安心。
  阮久见他眼底两片乌青,害怕他骑在马上都会摔下来。而且他骑马不看路——光顾着看阮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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