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昨天还是好的(二)

  2、
  "日……"三号工棚里响起熟悉的电锯声。
  那只震惊四座的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被疯狂转动着齿轮的电锯轻易地从中间锯成了两半。
  萧晨"哐"一下扔了电锯在地上,排着队站好的徒弟和工人们都吓得一抽。
  "底胎谁做的?"萧晨捡起半个漆盒仔细观察横剖面,"阿金?"
  "哎!"阿金上前一步、举手认领,然后立刻深深垂下头去。
  "不错嘛,返老还童了你,"萧晨讥讽地对她一笑,"三年前你差不多就是这个水准呢。"
  "调漆灰的,刷漆灰的,出来!"
  萧晨看向两个战战兢兢出列的,都是她亲手带了三年以上的徒弟。
  "呵,"萧晨冷笑不止,"你们……想死想疯了吧,啊?!"
  萧晨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徒弟们都傻眼了,一个个对小病使眼色求救,可小病低着头在萧晨工作台前收拾着刀具,根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一群幼稚鬼,小病早就警告他们别在活儿上牵扯私人感情了。在萧晨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南国雕漆,谁动了贺家山的招牌、她跟谁拼命。
  "搓漆和压漆的我就不问了,自己站出来。除了画工--依彤,是你出的画稿吧?"萧晨看向一个白白胖胖的大眼睛漂亮女孩。
  依彤咽了口口水,点头如捣蒜。
  "除了依彤以外,"萧晨看向阿金等人,"你们几个,收拾东西走人。"
  在场的都愣住了,阿金慌得哭出了声:"我们知道做错了,可是设计图一来就画得数据都不全,贺大妈不给数据就算了,还骂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敢背后骂你,我们才……"
  "金米莱,"萧晨语气淡淡地打断她,"你是想告诉我,你们做出这种次品货、是为了我?!"
  "我……"阿金被问住了,随即擦了眼泪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是我们故意偷懒,我们错了,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今天这事儿,从底胎到红豆鎏金漆的调配都做得有问题,层层敷衍出错,最后形成这么个大型修罗场,差点把萧晨都给折进去。
  "你们这几个--不,你们在场的所有拜我为师的,我知道,其实一个都没打算传承南国雕漆的衣钵。"萧晨脸色惨淡,"你们只想花个三年五载、学会一门手艺,下山就能混口饭吃。"
  阿金他们,这才俱都神色惭愧地低下头去。
  可是南国雕漆第一刀,听起来威风凛凛,但萧晨每天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有目共睹--十年如一日地把自己整日关在工棚里,耗尽所有时间和心血、永无止境地反复磨炼,真的……太清苦了。
  还不如只是学一道制胎的技艺,或者学一手能唬人即可的点螺工艺,下了贺家山,有的是厂家捧着钱来请去当大师。
  除了没有正式拜过师的小病,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小病--唯一一个沉得下心跟萧晨学全了雕漆手艺的,却也并不肯传承贺家山南国雕漆的衣钵,他上山的时候就明确拒绝了拜师,后来领的一直是员工工资。
  萧晨压抑地呼出一口气,抬眼四顾、毫无出路。
  "就算只是学一手,也得做到这一手的技艺至臻啊。"她声音里都满是疲惫感,"以后走出去说起自己是贺家山南国雕漆的弟子,不至于心虚。"
  至臻、传承--南国雕漆的祖训。
  萧晨自己无愧至臻二字,只为了无人传承南国雕漆绝技,她连痛苦到极点时都不敢想自杀的事。
  而她带出来的徒弟们,却能在贺家山上、南国雕漆的招牌底下随便出活糊弄。
  说到底还是她萧晨无能。
  "是不是在三号?"工棚外这时传来贺娟尖利的女声,由远及近:"萧晨!"
  工棚的门被撞开,萧晨师徒转头看去,只见贺大妈贺娟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一头自来卷炸得像非洲人发型,脸色唇色都发着白,左手被绷带裹成了一个圆球。
  贺娟一脸同归于尽的神情冲向萧晨,小病赶紧走过去挡在萧晨前面,外面贺小雪也带着贺娟的两个徒弟追进来、大家都拦着贺娟。
  "姑妈……哎呀姑妈!"贺小雪身材纤细,全力以赴拖住贺娟都很吃力,"别闹了!"
  萧晨抱着双手靠在工作台边缘,小病高大健壮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她,她歪头露出个脸、冲着贺小雪喊:"哎,你们放开她,我倒要看看她能问我要什么说法。"
  "萧晨你能不要火上浇油吗?!"贺小雪累得半死、崩溃大叫。
  "狼心狗肺的小畜生!"贺娟愤怒地骂萧晨,"你指使你这些好徒弟做的好东西!把我手害成这样、你们全都要负责任!"
  看来贺娟也已经回过神来了,连萧晨上手都崩漆,一定是漆器本身没有做好。
  而贺家山上现在做漆器的,每一道工序里都有萧晨的徒弟。
  萧晨扬手把手里半个剔红牡丹图八角漆盒扔到贺娟面前,"我问你,这上头的红豆鎏金漆,是我哪个徒弟做的?"
  为了这红豆鎏金漆,萧晨与贺小雪反目甚至打起了专利官司,贺家山上都知道,贺小雪极力想将红豆鎏金漆批量生产、推广开来,萧晨却不肯将红豆鎏金漆给任何人用。
  所以贺小雪联系电视台来拍纪录片,趁着萧晨不在山上,贺娟本来是想一炮而红、夺了南国雕漆第一刀的名声的。
  萧晨冷冷看向贺小雪,贺小雪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
  贺娟却一把扯过贺小雪,指着萧晨大骂:"你怕她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红豆鎏金漆的配方是贺家祖传的,她萧晨是我们贺家的员工,这漆怎么算都是我们贺家的!我们爱用这漆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得好!"萧晨冷笑不已地连连鼓掌,她走到贺小雪和贺娟面前,踢开地上的半个漆盒,"你们尽管做,做得出来算我萧晨输!"
  她神色傲然,身后她的徒弟们也个个都是一脸反骨。
  而红豆鎏金漆在贺家手里已经失传了三百多年,漆艺天才如萧晨也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复活了传说中的古方,除了萧晨和得她亲传的徒弟们,谁又能把控得了这红豆鎏金漆!
  贺小雪脸色转冷,明艳的双眸微微眯着,她冲着萧晨直冷笑:"我爸还没死呢,你就要拉帮结派另立门户了?"
  "你!"贺小雪毫不客气地指着萧晨,又指向阿金他们,"还有你们,可都是我南国漆艺有限公司的签约员工!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敢违约,我告到你们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她盯着萧晨,"在漆艺圈里一天都混不下去!"
  阿金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后全都低下了头去,只有小病冷着脸站在萧晨身边守着。
  萧晨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可贺小雪总是最知道萧晨的死穴:"别忘了你还欠着贺家山一条人命呢,"看着萧晨脸色倏然失去血色,贺小雪不屑地笑了一声,"狂什么狂!"
  **
  "萧大师的手艺,你这工程量,一千万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唐志尧站在陈教授家的厨房里,跟正在炖糖水的裴知说话:"她肯下山来见你,已经是周时照面子够大了,我还真没想到她居然肯报价给你。"
  怎么个意思?她要一千万还是给面子的了?裴知关了煤气灶,一边盛糖水一边不敢置信地瞥唐志尧。
  "真的。我这么跟你说吧,"唐志尧想了想,打了个最贴切的比喻:"萧晨肯接贺家山以外的活的概率、低于周时照接万海基建的工程。"
  万海基建,周时照爸爸的情妇开的建筑公司。周时照几次三番要灭了万海,就差直接开推土机过去夷为平地。
  这个难度系数比喻地太形象了,裴知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他太小气了、不懂得萧大师的可贵。
  "萧晨……"他迟疑地问:"是在漆艺这方面做得很好,是吗?"
  这话说的,唐志尧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什么叫做得很好?在漆艺这块,萧晨早就封神了啊。
  "漆艺匠人都信奉眼光菩萨,"唐志尧悠悠说起萧晨的传奇故事:"萧晨二十岁出头刚成名那会儿,大家都说是眼光菩萨手里捧的那只宝眼金睛下凡了,否则凡人是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天赋的。"
  "其实这事儿还有个解决方案,你先跟萧晨把合同签下来,"唐志尧一脸诚恳地提出建议:"然后你拿这个合同去市面上叫价,转手卖给别人,赚个两千万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你轻轻松松获得两千万,漆工这一块的钱应该也够了。"
  裴知正在兑一盆冰水,准备用来凉刚煮好的甜汤,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唐志尧:"你,挤兑我?!"
  是的!在公司之外调侃暴君的感觉、宛如调戏落入平阳的老虎,特别有趣,值得豁出命去尝试一次!
  唐志尧憋着笑举起双手投降,"饶命!"
  外面门铃这时响起,那头房间里养伤的小少爷听到了、扯着嗓子喊"哥!快递",仿佛他们家大门念了咒语自己会开一样。
  可暴君他立刻就丢下唐志尧、快步走出去开门了,仿佛他弟弟被烫伤的是脚、不能走路了一样。
  啧啧啧……唐志尧感慨地端起一碗甜汤喝了一口,就这温度,还得冰镇了才端给小少爷喝,真是矫情。
  **
  裴知以为是快递上门送司空良瞎买的那些网购玩意儿,谁知门一开,一脸雷霆暴怒的陈正霆冷冷看着他。
  裴知都三十多岁了,可毫无心理准备地面对这种神情的外公,依然会令他瞬间心生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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