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河边弱柳,娇羞温婉
但凡人类,总要有那么几个弱点。即使是见识过无数生死,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士兵,也仍然会有感到恐惧的时刻。
除了水滴声,整个地牢一片死寂。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聂航手上的火折子,可他的火折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熄灭。聂航心里打起突儿来,他开始认为自己太过冲动,不应该这样贸然地夜探公主府。
走上台阶,却发现那石板只能从外头打开,准确点来说,他是被封在里头了。聂航不由得去想,这石板盖下来,是巧合呢,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前者,他大声呼救,兴许还能生还;可若是后者……他怕是别想活着走出平原公主府了。
无法从来时出口出去,聂航也不死心,开始在地牢中摸索,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出口,地牢内安静无声,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那么明显和刺耳。
一个时辰后,火折子已经尽数熄灭,聂航终于死了寻找其他出口的心。他紧张地要命,生怕自己没有在战场上被敌人杀死,却窝窝囊囊地死在地牢里头。他开始凑近石板的方向大声呼救,可无论他怎么喊叫,也没有人过来。时间一长,聂航就死心了。他要保存体力,整个牢房连只老鼠都没有,被关在里头,连过去了多少时间他都不清楚。但他一定要活下去!
聂航后悔死了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在地牢里被关了几天,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人家公主又不是没让他找过,他自己找不着,还夜探公主府,真是谁知道都要发怒。他真的不该连脑子都不过,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可这时候后悔也没有用了,事情已经发生,若是再过几日仍然没有人听到自己的求救声,那么他可能真的就要葬送在这地牢之内了。
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二小姐会不会伤心?
想到这里,聂航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耳廓子,做什么事都不动脑,活该落得这般田地!这地牢修得这样严密,必定隔音效果是极好的,怕是他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在地牢待久了,不见阳光不听人声,只有滴答的水滴声为伴,聂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了!他懊恼不已地用手砸墙,迫不及待地希望此刻能有人从天而降拯救于他。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聂航的情绪逐渐濒临绝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完全流失,若非地上有污水洼,他怕是早就死在里头了。没有光线没有人声……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以及地牢里呛人的霉味与潮湿。聂航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怕是要成为大颂朝开国以来第一个饿死的将军了……真是没出息……
当一束阳光从上方投射下来时,聂航下意识捂住眼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贺茉回趴在桌子上打盹儿,床边则是泪痕犹未干的聂娉婷,聂航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字到嘴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用尽力气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正好贺茉回惊醒,见一直躺在床上的聂航睁开了眼睛,立刻站了起来,赶紧从桌子上倒了杯蜂蜜水交给一旁伺候的小厮,让其服侍聂航饮下。
一杯润肺的蜂蜜水下肚,滋润了干燥的要命的唇舌,聂航终于有力气说话了:“……二、二小姐?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
“这里是平原公主府的客院,你怎么会出现在公主府的地牢里头呀?”贺茉回奇怪地问,又命人端了杯蜂蜜水过来,见聂四喝得急,忙道:“慢点慢点,你小心点儿别呛着。”
聂航哪里敢说出真实原因,当下呵呵傻笑,想要蒙混过关。贺茉回瞅了他一眼,嗔道:“你可真是福大命大,要不是因为夏天快来了,太后娘娘命宫里的花奴来公主府的莲花池为大姐移植桃花,移动假山时不小心勾到了机关,否则谁会发现你就躺在下头?要不是有这事儿,现在的你啊,恐怕已经在地牢里变成纸片人了!”
原来如此,聂航也觉得自己是福大命大,他赶紧对贺茉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公主他们解释,他一个男子,为何会出现在公主府的地牢之中。“怎么,公主府的……地牢……公主都……不知道……吗……”因为说话还不利索,所以聂航特意放慢了语速,为的就是能让贺茉回挺清楚。
贺茉回点点头:“皇上赐下这座公主府的时候,没命人带大姐看过地牢,所以也没人知道原来公主府的地牢竟然是在假山前头的。”贺茉回先是解释了一遍,然后迅速将重点放到了聂航身上。“对了,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你怎么会出现在地牢里头呀?听陈太医话里的意思,你至少在里头待了七天了!”七天粒米未进,他是神仙吗?
聂航苦笑,他这全是咎由自取,哪里好意思说实话,当下讷讷地想要搪塞过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谎言才比较有可信度。正巧这时候聂娉婷睁开了眼,发现聂航已经醒了过来,顿时惊喜的要命:“四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我真的好担心你呀!”
聂航虽然虚弱,但身上是一点伤都没有,他身子骨一向强健,只消休息几天便能恢复如初,继续活蹦乱跳了。他见小妹为自己担心,心底不由得升起一抹愧疚来,本来他回京是要照顾小妹的,现在可好全让小妹照顾自己了……“没事……让你……担心了……”
聂娉婷又哭又笑的:“你不知道,当我听到公主命人送来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傻了!好在公主心善,留你过了昨天一晚,否则说不定现在你头壳都要烧坏了呢!”
聂航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变着法儿的亏我?”
正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说得什么这么高兴,呀,四少,你醒了?”
见是贺莲房,聂航立马要起来行礼,此刻的他充满心虚,实在是不敢直视贺莲房那双睿智又充满神秘的凤眼,总觉得被她那样一看,心底在想的什么,就都被看穿了一样。更何况此事的确是他有过在先,人家曾经大开府门任由他搜查,他没搜个什么东西出来,却因为小妹几句无心的话做出夜探公主府这个鬼迷心窍的决定。掉进人家废弃了很久的地牢里,什么都没发现便罢,还蠢的没能及时出来,被关在里头七天七夜,差点儿饿死……不管怎么想,聂航都觉得这是个可怕的黑历史!“公、公主……”
贺莲房微笑着观望他,礼貌而关心地问:“身子可好些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陈太医尚在府中没有离去,不如让他来给四少把把脉吧。”
聂航赶紧摆手不要,开玩笑,他是被饿晕过去的事实已经够悲剧了,若是被陈太医查出来昭告天下……那他还要不要做人了?日后战场上与敌国小将相对,对方只消寻他开心,他就会恼羞成怒的场景也实在是可怕……
见聂航拒绝,贺莲房也不强求,她只是来看看聂航的身体怎么样的,然后就可以送客了。虽然她如今贵为公主,可收留外男的事若是传出去,必定闹得满城风雨,流言难听。所以贺莲房机敏着呢,聂航一昏倒,她立刻派人去信阳候府通知聂娉婷,然后请聂娉婷留在府中一起。如今聂航已醒,就更没有留在公主府的必要了。
聂仓的失踪,她做得十分大胆,所以她决计不会再对聂家人贸然出手,信阳候马上就要回京了,她必须韬光养晦,让对方相信她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壳子。让聂航在下头多待几天也是贺莲房的主意,这家伙,她给他机会搜查的时候,自己被笑声勾走,却在半夜里偷偷来打探,真当平原公主府的侍卫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若是没有她的首肯,聂航想避过玄衣卫的耳目,在平原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他吃点苦头,也好长长记性,下次就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了。早在将聂仓转移的时候,贺莲房就已经命人将牢房恢复了原样,即便是聂仓自己回去,说不定都找不出自己曾经住了好几个月的牢房了。
聂娉婷是个懂礼数的,知道不适合再在平原公主府待下去,便起身告辞。贺莲房自然不会强留,笑着看聂娉婷井井有条的处理着这一切,举手投足间都是神采飞扬,做事有板有眼,一看便是个精明至极的姑娘。
那么,那天她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的另一面又是什么意思呢?
贺莲房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她时刻防备着自己的敌人,同时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聂娉婷意欲为何,她真的不是太在意,可若聂娉婷在打她亲人的主意……贺莲房是决计不会这样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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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怀旭自从被打入天牢后,不许任何人探望,即便是齐王都得有皇上的口谕或是圣旨,也才进得去。天牢的守卫自然固若金汤,祁怀旭又是做过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所以即便知道他是世子,也没有人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拔毛凤凰不如鸡,区区一个世子罢了,秋后就要问斩了呢,就算他们真的揍了他,那又怎么样?
这里是天牢,一切都得按照天牢的规矩来。
祁怀旭是个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他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遇到了魏怀民,也不知此人哪里来的本事,竟然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扒了出来,甚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他的老底全给掀了出来!祁怀旭还不明白么,皇上最看不得这样散乱纲常嫡庶不分的戏码了,所以他一直表现得都像是个不识大体的毛头小伙子——可骨子里,他却是个有着嗜血天性的人。
他曾经无数次看着青王叔所披的铠甲,以及对方骑在高头大马上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也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是自己站在青王叔的位置,又会怎么做。
可这一切欢幻想的基础都是建立在他衣食无缺的日常生活中的。当他失去了锦衣玉食,当他穿上了雪白的囚衣,当他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当他意识到自己真正错了的时候,已经晚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祁怀旭是被齐王疼到心坎儿里带大的,打小就是个小霸王,对谁都是爱理不理,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膜拜尊崇他,他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拦,也没有人有那能力阻拦。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王,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君主!
所以,当所有加诸在他身上的光环消褪后,祁怀旭感到了恐惧。
他从来都没有到过这么脏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跟那些肮脏的低贱平民这样靠近过,他睡得地方有许多展翅的蟑螂,一个不注意,脚趾头还会被老鼠啃上一口。听说前段时间,有个死囚睡着的时候忘记盖脸,早上醒来发现鼻子都没了!
这个专门扣押恶人的地方,就连害虫都比其他地方的强硬。
祁怀旭度日如年。他不明白祁玉河为何要告发自己。对,没错,他承认当初那场是个意外,可祁玉河不也是挺享受的么?除了这个小意外之外,他们可是世上最好的哥们儿呀!祁玉河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被兄弟背叛,贵为王爷的父亲又无法将自己救出去,祁怀旭日复一日的焦躁起来。在天牢,没有任何的休闲娱乐时间,他们只能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晒着那一抹奢侈且难得可贵的太阳,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发呆、发呆、发呆……没有美人,没有佳肴,没有美酒,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没见到过!
祁怀旭的心理防线在迅速崩塌。
他怎么样贺莲房是不在意的,反正再如何,一个曾经被皇上与太后厌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祁怀旭的下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死不死,都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而已。但贺莲房仍旧觉得不公平。那些死在祁怀旭与祁玉河手上的稚童,他们还有那样美好的年华未曾到来,便已经停止了呼吸,留给他们家人的,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悔恨。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偏偏好端端的活着,虽然坐着牢,却享受着比一般囚犯还要好上千百倍的待遇。
但贺莲房没有办法就这样放过他。
他在牢里过着快活日子,齐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通了关系,让祁怀旭能在天牢里的日子好过一点。但贺莲房偏偏要跟他过不去!她很委婉地利用十六皇子向皇帝传达了这个讯息,于是,在得知祁怀旭在天牢非但没有受苦,反而自在的像个大爷样后,皇上气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当下便颁了圣旨下去,以后除他口谕或是圣旨,任何人都不许任意进出天牢,尤其是看望祁怀旭!
祁怀旭的日子这就难过了。世人都看得见,皇上如今对齐王是什么态度,世人总爱一起棒打落水狗,所以祁怀旭在天牢里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不好过。
他前半生不是糟蹋了不知多少年轻的孩子么?
像他这样细皮嫩肉,长得又英俊的少年,应该会很受某些如狼似虎的死囚的欢迎吧?
反正都要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于是她耍了个心眼儿,天牢的饭菜每日都有专人配送。祁怀旭是和三名死囚挤在一间牢房里的,这三名死囚穷凶极恶,接连杀人越货一百余起,还强抢女眷,要么留下来当压寨夫人,要么全卖去了青楼楚馆,前些日子皇上特意派兵前去剿灭,这才抓住了领头的三人。然后想都没想,便批了秋后问斩的章子,连证据都不需要看了。
贺莲房其实什么也没做,她就是将祁怀旭的单人牢房收回,然后将其赶到另外一间囚室而已。
瞧着周围众人嬉笑且不怀好意的目光,祁怀旭寒毛直竖,屁股发毛,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你们要做什么?!”
“听说这还是个世子?”为首的胖子色眯眯地将祁怀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不知道能卖多少个价钱!”
祁怀旭受此侮辱,若是在平日,他非要甩这贱民几个耳光,然后再拿把刀砍了他们的脖子。可如今形势不同,己弱于人,也只能强颜欢笑的忍了。
见祁怀旭不答腔,三人互换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当下两人分别制住祁怀旭的身体,胖子则伸手扯下了祁怀旭的囚衣,淫笑道:“多亏牢头给咱们送来这么个极品,老子再他妈不碰女人,鸟都憋炸了!”
“临死前也尝尝这世子的味儿,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
哈哈哈哈的狂笑声响彻天牢,祁怀旭惊恐的吼叫挣扎着,这一刻,他终于也感受到了那些被他如此对待的稚童的感受。可惜,就如同他曾经没有心软一样,这三个男人也不会心软。祁怀旭不是特别喜欢压人么?这一回也叫他尝尝被人压的滋味儿,看看是不是特别美妙。
衣帛撕裂声、痛呼声、哀嚎声、求饶声……以及男人暧昧的吼叫声,交织成了一支诡异至极的乐曲。
齐王手眼通天,却也没想到,就在他的庇佑下,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而今日,本该守卫祁怀旭人身安全的狱卒却都吃醉了酒,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所有的死囚都张大眼睛看着这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恨不得能拉下那三个人,换成自己上。
世子就是世子,连屁股都比窑子里头的女人白!
收到暗卫的回报,贺莲房轻轻抿了口茶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瑟词站在一旁,见自家公主笑成这样,忍不住好奇地问:“公主,您笑什么?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呀?”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句话,我觉得,其实挺有意思的。”
瑟词:“……”啥意思?
贺莲房也不与她解释,面上含笑,什么话也没说,只一口一口啜着茶水,今年的花茶是琴诗亲自采摘炒干晒后制作而成,味道好得很,贺莲房很是喜欢。既有她所喜欢的茶香,又没有她所厌恶的淡淡苦味。
“你呀,就你这个脑袋,还是什么都别问了。”琴诗端着一盘水灵灵的荔枝走进来,“公主,王爷方才命人送了荔枝来。”
话刚说完,摇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公主!公主!宫里送了好几筐的荔枝来呀!听说是太后娘娘特意为您留的!”
贺莲房:“……”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吃荔枝的。
琴诗看了摇光一眼,道:“公主,王爷还有口信要奴婢捎给您。”
一听青王有口信,贺莲房登时睁大了眼睛。琴诗看着自家公主这小女儿模样,忍不住笑了,说:“王爷说,虽然他知道太后娘娘也一定会送荔枝给公主,但他还是希望公主先吃他送的那些。”
就这个?
贺莲房以眼神询问琴诗,琴诗默默点头……真的就只有这个。
贺莲房听了,啼笑皆非,拿起一颗荔枝把玩,却并未剥开。琴诗见了,赶紧伸手剥好,仔细地放到小碟子里,再用小木片插上,这样才方便贺莲房食用。
“这么多,哪里吃得完呀。”贺莲房喟叹一声。“匀出些,一分送至靖国公府,一分送回大学士府,剩下的咱们留着,你们也净个手,然后一起来吃吧。”
这荔枝可是个稀罕物件,大颂朝只有最南方才有,每每遇到燕凉,总是半途便烂掉,所以保存完好的荔枝在燕凉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昂贵,普通人家根本就负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