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说到底,张家人骨子里都是很凉薄的。他们对亲情似乎没有太大的执着,只要自己好,只要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让他们抛弃一切都无所谓。
  可魏怀民却不像张员外想象中的那样好说话,只见他虎目一瞪,沉声道:“张小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年岁又不大,哪里来的胆色去谋害贺老夫人?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倒是你,大中午的朝老夫人的院子里头跑,且来时没有一个下人瞧见,依本府看,还是你的嫌疑最大!”
  张员外一听,立马傻眼了,他之所以那么镇定,就是因为这事儿本来就不是自己干的,同时他还在心底默默地臭骂了张灵芝一顿,这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明白,这老夫人是他们能动的么?!如今在大学士府暂住,靠的是什么?不就想徐氏么!若是徐氏死了,他们怎么好意思再留在这儿?原本张员外还觉得徐氏至少还有十几年好活,这下可好,不仅他们不能再在大学士府暂住,说不定还会引火上身!
  张员外开始怀疑燕凉是他们张家人倒霉的地方了,否则何以刚搬来燕凉不久,他便失去了独子,又死了母亲,现在就连自己,都牵扯到命案里头了呢?想想在老家的时候,虽然家产已经所剩无几,可也不至于这样落魄,他们还有田地,还有租户,一年到头,仍然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若非大徐氏想要迁到京城,张员外是不会过来的!
  事实证明,他当初就应该极力反对才是!“大人!大人您一定是误会了呀!我那女儿虽然柔弱,可老夫人却全身瘫痪动弹不得,我之所以会到这院子里来,也不过是想寻些值钱的物件,拿出去变卖了,好傍身,哪里会害死老夫人呢?还请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呀!”他不住地口称冤枉,面上似乎并没有太过着急,可额头却冷汗涔涔,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怕了。
  这时候,贺茉回开口了:“魏大人,我看,这件事还是慢慢排查吧,只是,害死我祖母的凶手,还请魏大人一定要将其绳之以法!”
  魏怀民连忙作了个揖,道:“这是自然,还请二小姐放心,本府自会尽力而为,为贺家讨回一个公道。”这话说完,面对张员外时,又是另外一个表情另外一个口气了:“张员外可莫要私自离开京城,本府会与守城的将军通与消息,让其严加防守。鉴于贺老夫人逝世,这院子需要封禁,张家人留在贺府也不大方便,张员外还是另寻他处,莫要再留在大学士府。”
  张员外哪里有不听的道理,这会儿只要不把他抓走,就是叫他跪下磕头,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于是张家人立刻搬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叫人不敢相信。
  贺励得知这个消息后,眼底闪过一抹悲伤,但很快地,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徐氏的感情已经在徐氏一次又一次的过分行为中磨灭的差不多了,可乍一听母亲逝世的消息,他仍然止不住地感到一丝悲痛。只是这悲痛的感觉很短暂,贺励对徐氏早已死心,徐氏瘫痪后只能躺在床上让人伺候,对于会发生这种事,贺励也早做了心理准备。
  他将丧礼事宜都交给了贺茉回,得知贺老夫人逝世,不少高门都前来吊唁,一时之间,大学士府挤满了人。徐氏的死因被确认为是捂住口鼻窒息而死,之后过了七日,徐氏的遗体便下葬到了贺家的墓地,牌位也供奉在了祠堂之中。
  对于徐氏的离去,说来也真是讽刺,除了她的亲生儿子有一丝悲伤以外,其余的人竟没有几个是真心伤心的,尤其是贺莲房。
  上一世,生前的贺莲房对徐氏印象不深,鉴于有蓝氏在,徐氏也甚少同他们姐弟亲近,除了偶尔纵容纵容贺兰潜以外,基本上祖孙是说不着什么话的,每日的请安也都平平淡淡。那时候贺红妆与贺绿意都在,姐妹俩都是个嘴甜的,将徐氏哄得团团转,在这样一对解语姐妹花的衬托下,贺莲房姐弟三人当真可以说是毫无特色。唯一长得美貌又出色的特点,在徐氏看来,却是和自己最厌恶的胞姐很相像,尤其是贺莲房与贺茉回,都有七八分像蓝氏,徐氏不喜欢蓝氏这个儿媳妇,自然连带着对两个孙女也瞧不上。
  本来,亲人之间也是讲缘分的,贺莲房并不强求,她仍然教导弟妹尊敬祖母、孝顺祖母,可以说,最初的时候,贺莲房对徐氏非常非常的尊重。可这样的尊重换来了什么呢?徐氏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们姐弟三人!
  嘴上说着最喜欢潜儿这个孙子,却在明知上官氏将其送至齐王府的时候装聋作哑!说着会照顾好回儿,却推波助澜,将属于回儿的未婚夫与贺红妆送作堆!在有难时上赶着的攀附靖国公府,然然在靖国公府面临灭顶之灾时,却佯作不知,甚至将前来求情的回儿拒之门外!
  这样的好祖母,怎能不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呢?!
  这一世的徐氏更是刷新了贺莲房的下限。徐氏不喜欢他们姐弟三人,贺莲房觉得这没什么,可她没想到,即便是在父亲回府的情况下,徐氏心中,对他们也无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是个披着假皮的何柳柳,在她心中,都比她的亲生孙女来的重要!
  贺莲房有些惋惜,她应该在徐氏临死前,告诉她,其实贺红妆与贺绿意,真的是她的亲生孙女这件事的。要是能看到徐氏脸上露出的绝望和怨恨,那该多好呀!就像是上一世冤屈死去的回儿一样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美妙!
  她虽不伤心,却不能在外人来吊唁的时候表现出来,所以贺莲房一直都保持着沉默,旁人见她虽不掉泪,却面色凝重眼神哀婉,便以为她是痛苦太过,导致不能言语流泪,心中都十分怜惜。
  贺茉回与贺兰潜的眼眶都是红肿的——用了陆妈妈所制的某种药膏,这药能刺激泪腺,使泪水分泌很快,红肿的眼眶就是流太多泪的结果。祖母就算是死了,也仍然要让他们添点儿堵呀!
  徐氏死的并不轰动,轰动的是张家人丧心病狂,以一张布巾谋害了贺老夫人的这个事实。所有人都认为贺家对张家已是仁至义尽,谁能做到贺家这个地步呢?他们对张家,可以说是极其大度宽容,可这给他们换来了什么?一时间,燕凉城内群情激奋,不少百姓都到张家现在暂居的民房前扔臭鸡蛋和砖头,更有甚者破口大骂,大晚上甚至会有人朝他们院子里头泼粪水!
  一离开大学士府,张家上上下下都没了下人伺候,衣服得自己洗,饭得自己做,脏兮兮的环境也得自己打扫……当然,张员外是不做的,做这些的,都是他的结发妻子陈氏。
  啥?你问他那两个姨娘?那两人都是他年轻时看上,用了某些不光彩手段抢来的,这些年来,她们跟着他,就是想过好日子,谁知道张家越来越走下坡路,她们不仅没能如愿以偿,甚至连傍身的银子都被当时还活着的大徐氏给搜刮走了!原本两人都咬着牙,想要跟着张员外再试试看,谁知道这日子是越过越穷、越过越穷……这下没办法了,两个姨娘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张员外生得丑陋且脑满肠肥,又没了家产,她们傻呀,继续留在张家,给人唾骂,让人给泼粪水?
  于是在一个夜里,两人商量着,卷走了张家剩下的最后一点点银子,趁夜跑了。连带着一起离开的还有张紫苏,她也想跟姨娘走,不想跟张员外一起过这样的苦日子。
  张灵芝也想走,可她走不了。魏怀民派了官兵日夜看守于她,姨娘们跟张紫苏能逃走,也是魏怀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谁叫他也不是很喜欢张员外呢?
  当然了,你若指控他是公报私仇,那魏怀民是不承认的。
  张家就只剩下了张员外、秦氏还有张灵芝。
  所有的活儿都落到了秦氏一个人身上,张员外素来不干活儿,即便是家中一贫如洗,他仍然要过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至他还会嫌弃秦氏动作慢,做饭不好吃,衣服洗不干净等等等等,直把秦氏气得直掉眼泪。
  张员外可不会心疼,他只想他那好久没见的老相好,秦氏都一把年纪,早已是人老珠黄,哪里比得上青楼里风情万种的美人呢?
  可惜家里一点银子都没了,甚至连点能变卖的首饰都没有。唯一剩下的铜钱也都被秦氏牢牢地把着,她还要靠这些来买菜买米活命,现在大白天她都不敢出门去买菜,因为只要她一出家门,走到大街上,就有无数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些菜农见是她,便连一根葱都不愿意卖!她只能趁着夜色,去买些价钱便宜却卖相不好的,只有这样,才能靠着这一点点钱活下去。
  自打张正书死了之后,秦氏似乎慢慢地看开了。没了儿子,她这辈子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除了张员外,她再也没有旁的亲人了,娘家远在千里,又不富裕,再说了,她又哪里还有能力回去呢?远隔万水千山,秦氏觉得,自己怕是死都要死在这燕凉城里了。
  可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张员外是个懒虫,什么都不愿意做。张灵芝是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是做活儿了。以前还有她的姨娘帮忙,现在只剩下张灵芝,她就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饭点,基本上不出来。
  秦氏恨死了这两个没脑子的东西!他们竟然害死了徐氏!若是徐氏未死,迄今为止,他们都仍然住在大学士府里!虽然仍不能攒多少银子,可至少吃穿不愁,而且有人伺候!想要什么基本都能得到!现在可好,莫说是银子,就连吃饭都快要成问题了!
  凭什么就得她伺候这两个人?!她的书儿是怎么死的,那死老头当真以为她没看出什么来?!只是当时婆婆还活着,张家又面临危机,秦氏才没说什么,可现在,她心底全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那曾经与她耳鬓厮磨的枕畔人,如今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杀人凶手。说出去都没人信,一个父亲,杀死了自己的独子,就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多新鲜哪!这就是张员外做出的事!
  过了几日,有人敲门,秦氏小心翼翼地贴住门缝,厉声问:“是谁!”
  那门外是个声音甜美的少女:“是张夫人吗?奴婢是青王妃身边的丫鬟,奴婢叫做青奴,王妃知道张夫人过得不好,是以叫奴婢来送些银子。”
  这若是在往日,秦氏必定不会轻易相信对方,并且开门,可是她已经穷怕了,她这几天连一块肉都没有吃过,炒菜的时候,连盐和油都不敢多放,因为张家没多少钱了!
  如今贺莲房派人送银子,真可谓是雪中送炭呀!
  开门,一个清秀,笑起来很好看的青衣少女站在门口,门外还三三两两围着些百姓。秦氏下意识瑟缩了下,又想起那泼了满院子的臭气熏天的粪水。刚要请青奴进来,青奴便笑嘻嘻地道:“张夫人,奴婢就不进去了,公主说,虽然老夫人之死可能是张员外或是张小姐所为,但两家毕竟还是亲戚,且迄今为止,魏大人也未能查明到底是何人所为。所以,便暂且将恩怨放在一边,又说张夫人无辜,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因而命奴婢送些银子来,好解夫人燃眉之急。这是一百两银子,您收下,奴婢还要去给公主回话呢!”
  周遭的百姓听了,纷纷议论起来,都说贺莲房真是个心善的,又说着张家人不是个好东西,还说张夫人的确可怜,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丈夫跟庶女给害了……听得张夫人眼眶发红,她心底何尝不是这么觉得的!
  当年嫁入张家,虽然秦家不如张家富裕,却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富商之家,年轻时候,她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是张员外百般追求,她才答应嫁给他,这些年来,她几乎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张家有钱的时候,中馈全在大徐氏手中把持着,就连要匹布做新衣,她这个夫人都得请示过大徐氏,待到大徐氏首肯了才可以!后来儿子死了,张家没落,张员外却仍然到处惹麻烦,这跟秦氏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当年,之所以答应嫁给张员外,就是因为其表现的风度翩翩,喜欢作诗与读书,这正好对了秦氏的胃口。所以,一开始嫁入张家却没能掌权,秦氏根本就不在意。反正那些铜臭之物她也不喜欢,只要能跟丈夫夫唱妇随,她就很开心了。
  没想到张员外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个良人,婚前的一切才华风度,竟都是他故意演出来的!
  可那又怎样呢?她已经嫁了他,就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可内心深处,秦氏是感到委屈的。她觉得屈得慌、憋得慌,本来,她不应该过这种日子的!当时即便是嫁个普通人,也不至于今天沦落到这般田地!
  青奴见她不接,便扬高了声音提醒道:“张夫人?”
  秦氏回神,忙接过青奴手上用红布掩住的托盘吗,青奴笑嘻嘻地对她福了福身,转身便离去了,秦氏立刻反身回家,将门利落的锁上,否则,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粪水泼来呢?她可不想再一个人在夜里偷偷清洗臭味熏天的门板了!
  将银子捧入屋中,这屋子是她跟附近百姓租来的,独门独院,那百姓事先不知道她是张家人,事后知道了便嚷嚷着要反悔,不肯把房子租给他们,幸好秦氏当时留了个心眼儿,与那家百姓订了份租契,表明要租个一年整,否则此刻,她们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东屋是她跟张员外睡的,西屋跟北屋本来是张紫苏张灵芝跟两个姨娘的房间,如今就只剩下张灵芝一人住在西屋,北屋已经结了蜘蛛网了。
  将银子细细藏好,里三层外三层地塞到衣柜的最底层,上头又压上了自己所有的衣服——说是所有,其实也就两三件,而且全是粗布麻衣。在大学士府的时候,他们的日子用不到银子,贺茉回也死死地掐着,用度什么的都给,就是不给银子,也不给他们去换成银子。离开大学士府的时候,贺茉回也没拦着他们将衣服什么的收走——毕竟已经是送给张家人的。
  出了大学士府,秦氏便将这些东西都当掉了,作为一年的租金给了农户家,又买了米粮和菜,然后就所剩无几了。眼看明儿个就要揭不开锅没想到今日,贺莲房竟如此心善,命人送来了银子!
  与此同时,贺兰潜跟贺茉回齐齐站在贺莲房面前,满脸乌云地瞪着敬爱的大姐!
  贺兰潜首先发难,他在面对贺莲房的时候,从来都是恭敬孺慕,爱护有加的,可今天他却气得俊脸通红,劈头盖脸的质问道:“大姐!大姐你命人给张家送银子去了?!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们家人、他们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苦用那肉包子打狗?!”
  一向对贺莲房言听计从,认为大姐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贺茉回这次也无法理解:“我们马上就要彻底摆脱张家,并且不留任何恶名了,大姐你怎么能这个时候犯傻呀!”
  贺莲房淡定地坐在位子上喝花茶,倒是一旁听着弟妹两人火一样指控的青王笑了,看样子,贺茉回与贺兰潜是真的很讨厌姓张的那一家人:“你们大姐是那么善良的人么?”外人这么觉得不奇怪,可若是贺茉回与贺兰潜都这么觉得的话……那只能说他的阿房真是太坏了。
  被青王这么一问,怒气冲天的姐弟俩有志一同的沉思起来,对呀,他们家大姐……是这么善良到叫人想要吐血的么?回想过往,大姐似乎总是这样温柔善良,不管是戴着假面具的上官氏,还是暗里欺负他们的贺红妆,亦或是明着朝他们下手的贺绿意……甚至是那恶心的两个世子跟信阳候府嚣张的两个少年将军,似乎都只是暂时的嚣张……然后……他们……就……集体……失踪……了……
  贺莲房仍然淡定地喝茶,只是在弟妹冷静下来后,才抬起眼皮子瞅他们一瞅,道:“口干舌燥的吧?坐下来一起喝一杯,今年的新花茶,味道好得很。”她不喜欢茶叶的味道,却爱闻茶香,陆妈妈便挖空了心思给她制作花茶。每年都有新口味诞生,贺莲房喝得很起劲儿。
  两人都是得知消息后气喘吁吁赶来的,见贺莲房这样淡定,便相视一眼大,乖乖坐了下来。琴诗立刻为二小姐跟大少爷奉茶,喝下一口茶水后,似乎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但却仍然有很多不解。
  因为不管他们再怎么想,都觉得送银子给张家这件事,有害无利,全损己利人去了。
  “大姐……”贺茉回刚叫了一声,青王就道:“难道你们不相信自家大姐不成?”他家阿房心眼儿小得很,不管怎么不开心,脸上都是笑着的,事发时看不出什么,事后,绝对叫得罪她的人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当然相信,可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要给张家人银子?”贺兰潜都快想破了脑袋,这也是为何他会跟贺茉回一起来青王妃找贺莲房的原因。以前不管贺莲房做什么,身为弟妹的他们都能明白的差不多,可这一回,他们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呀!
  听贺兰潜这样问,贺莲房轻轻叹了口气:“回儿呀回儿,你从我这里借走了玉衡,难道就只让他给魏紫乔装一番便完了么?”
  “??”贺茉回不懂。
  “你这一招很好,一石二鸟,不仅收拾了张家人,还一绝后患。可是。”贺莲房微微一笑。“我觉得,你还可以玩得大一点儿。”
  沉默片刻,贺茉回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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