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者,同予者何人?
贺兰潜满二十岁那一年,仍未娶妻,贺励为了此事几乎愁白了头发,可无论他怎样苦口婆心的劝,这小子仗着羽翼已丰,根本就是把他这个做父亲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只要贺励一提起成家一事,这小子指定跑的比马还快。
贺励这愁啊愁,他能不愁么?他二十岁的时候,莲丫头可是都已经出生了!可贺兰潜迄今别说是有个心仪的姑娘了,就连个红粉知己都没有。那蓝晚早就几年前便已娶妻生子,莲儿回儿也早早地都嫁了出去,怎么就剩这小子孤家寡人一个呢?莫说是他,就连皇上跟太后都着急了!
噢,忘记说了,这里的皇上,指的是祁匪琢。先帝早在剿灭大元后不久便禅了位,优哉游哉地当着太上皇,还爱上了微服出访,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宫里的。至于皇上他为什么着急呢?事实上贺兰潜娶不娶妻他根本就不想管,问题是,贺兰潜这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掌管百万大军的时间都不够用了,他竟然还能三番五次来找他的亲亲皇后聊天,偏偏这个幼弟在他的爱妻眼里比他重要得多,皇上可憋屈死了,他早就想给贺兰潜找点麻烦事儿,让他再也不能在京城待着了!
这小子不敢去惹大姐夫,就看他这个二姐夫好欺负,所以暗地里不知坏了他多少次好事。这老话说得好,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他祁匪琢从小到大就是个小霸王,就没人能欺到他头上来!
当然,这跟岳父大人里应外合的事情决不能被皇后给知道,否则他怕是得有一阵子要一个人睡。
贺励也曾经去向贺莲房贺茉回求助,奈何两个女儿都看得很开,这成不成亲,当真得讲究一个缘分,若是潜儿不喜欢那些女子,又何必逼他呢?贺励想,这件事,男子应该都会站在一起,于是他又去找青王。在贺兰潜面前,青王的话比他好使,那臭小子对青王有一种狂热的崇拜,否则要是别人娶了他大姐,他不把人给揍成残废,他就不叫贺兰潜了。
青王自然不站在贺励这边,他这些年的唯一宗旨就是跟着爱妻走,贺莲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从不反驳。再说了,他都是快而立之年才娶的妻子,又哪里有什么立场要贺兰潜早点成家?贺兰潜年轻有为,本事大,能力强,生得又好看,这大颂想嫁给他的女子怕是能从燕凉排到大都去,有什么好急的?
贺励可不这么觉得,他的女儿们都已经有了归宿,儿子也很有出息,就是没娶妻,这是他的一块心病,总觉得贺兰潜没成家,他就不算把三个孩子给拉拔大了,日后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呀?
贺兰潜如今在大颂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拜正一品镇远大将军,手握百万兵马,为人公平正直,名头早已不下于已经隐退的青王。可以说,他就是大颂国百姓心中的金龟婿,人人都瞪着他这块大肥肉,都想来咬一口。听说他不想娶妻,不知有多少人主动提出要把自家温婉贤德的嫡女,或是美貌如花的庶女,亦或是才华横溢的庶子送给他当通房!
贺兰潜:“……”
他可是纯爷们,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半点都不带弯儿的,所以但凡是有打听他癖好,认为他有龙阳之好的人,贺兰潜都很不客气地一一教训了回去。
他之所以不想成亲,纯粹就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姑娘,跟他的取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除了他自己跟他的两个姐姐,好像其他人都不怎么信。
某一天,贺励突然打了个寒颤,想起多少年前那个叫做魏琳琳的姑娘,佛祖啊,他的儿子不会还想着那丫头吧?!
于是他立刻动身去大将军府问了贺兰潜。贺兰潜听了他的话后,沉默半晌,就在贺励紧张的要死的时候,贺兰潜纵声大笑:“爹,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您还记得?”
他怎么能不记得啊!“这些年你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你要是没想着那丫头,又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的感情最认真,即使分开了,心里也都是有伤疤的。贺励想到这里,顿觉后悔,早知道儿子二十了都不愿意成家,他干嘛当初极力反对那魏琳琳留下来呢?就算魏琳琳不好,儿子喜欢那就成了啊!
贺兰潜道:“爹,我真没想着她。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您还提它做什么?”那是他此生第一个喜欢过的姑娘,可惜,她根本不适合他,他也不能跟她在一起。和魏琳琳分开以后,贺兰潜才看清一些东西,他当初一股脑地栽了进去,现在想想,真是青涩的可笑。“还有啊,爹,大姐夫可是快三十了成亲,你管我干什么呀?”
贺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能跟他比吗?你三十的时候再娶妻,就只能娶个跟你同年龄的女子了!”
贺兰潜无所谓地摊摊手:“大姐夫不就娶了我大姐?”年纪轻容貌美性格好智商高的小娇妻,不可能大姐夫遇到了,他遇不到啊!
贺励快被贺兰潜给气死:“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大姐的元宵花会,你必须给我去!”
如今的元宵花会已经是青王妃与皇后娘娘来举办了,除了举办人改变之外,其他的和以前都一模一样。贺兰潜从一开始就没去过,因为他要是去了,那不就说明他想娶妻了么?回来之后指不定有多少人想朝他的将军府塞人呢!他可不乐意。
爹叫他去,他是不去的,但要是大姐叫他去,贺兰潜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看得贺励脑门青筋直跳,大骂他是不孝子。贺莲房挺无所谓的,不孝子就不孝子呗,反正他就是不成亲。
哪里知道,他会在元宵花会上遇到此生最爱。
要是问贺兰潜怎么操练军队,怎样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他能给你用语言说出十二个花儿来,可是你要问他什么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那他还真不知道。
当时他也不觉得那是喜欢,就是觉得那姑娘长得挺顺眼的,漂亮是真漂亮,虽然比不上他两个姐姐,但就那容貌,在燕凉高门之间,也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了。不过贺兰潜没想那么多,他纯粹就觉得,那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里,就数这个最耀眼,也数这个最顺眼。她不像是其他人那样胭脂水粉涂得鲜艳,而是素面朝天,只画了眉和唇,精致的衫子更是显得她腰细如柳。
贺兰潜眼挺毒的,有那样两个姐姐,他对女子的眼光更是挑剔。能让他第一印象感到顺眼,已经是很不错了。
随后他再也没注意过那姑娘,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调皮捣蛋的欢哥儿吸引了。这小子越长越像青王,性子却皮得很,满肚子鬼主意,倒是像极了皇帝。贺兰潜喜欢欢哥儿,欢哥儿也喜欢这个舅舅,所以舅甥俩经常在一起想些捉弄人的点子。
没坐一会儿,贺兰潜就腻了。得到贺莲房与贺茉回的允许后,他便欢乐地跑去找他可爱的小外甥,没想到却看见那个素来不和外人亲近的小外甥正跟先前那个让他看得很顺眼的姑娘在玩拍手游戏。
这些年来,想借由小王爷讨好青王夫妇的人不在少数,贺兰潜不知见过多少次,可从没有哪一次,有某个人能得欢哥儿的喜欢,而且喜欢欢哥儿也是发自内心的。是的,贺兰潜看得出来,这姑娘是真心喜欢欢哥儿,她看着欢哥儿的眼睛都在发光。
他走过去,欢哥儿看见舅舅来了,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抱,那姑娘见了他,有点害羞,但仍旧落落大方地福身行礼,贺兰潜这才知道她是一个外姓王爷的女儿,是个郡主,闺名唤作桂若。
贺兰潜是何等的少年英雄,为人大度宽容,又前途无量,桂若对他也是芳心暗许许久,只是很少有机会见到。其他人喜欢贺兰潜,是因为他的容貌和地位,或是家世与人才,桂若喜欢的,却是他在某个下雪的午后,温柔地将断掉的虬枝用布条扎起的模样。就是那一眼,让她从此动了心。很久便是她及笄的日子了,这些日子以来,上王府提亲的不知有多少人,可她却哪家都不肯答应,推说待到及笄后再谈。父王宠爱她,也纵容了,但桂若知道,她没有多少机会再见到贺兰潜的。
他是大将军,她却是深闺的郡主,若非此次元宵花会,她根本没希望见着他。此时若是一别,怕是日后相见都难。
皇后娘娘瞧出了她的心思,给了她鼓励,否则桂若根本没有勇气跟贺兰潜说话。她喜欢他喜欢到连与他站在一起都感到窒息,还能开口说话,实属不易。
所以,就在贺兰潜要将欢哥儿抱走的时候,桂若勇敢地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慕。
贺兰潜先是愣了一下,要说这些年来,虽然他收到了很多女子的定情信物或是书信,可真真正正敢站在他面前说心悦他的,这可是扎扎实实头一个。所以他有那么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要是其他女子,他定是理都不理就走了,可这姑娘他瞧得挺顺眼,而且欢哥儿也喜欢她,也就是说大姐二姐对这姑娘印象都不错,那他总不能表现的太没礼貌吧?“这……郡主,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桂若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秋水一般的杏眼里,除了勇气之外,还有着淡淡的羞怯和不安。贺兰潜看着看着就心软了,他几乎是由两个姐姐带大的,所以对女子向来都比较客气,见桂若眼含水汽,登时就手足无措起来。“将军,我听皇后娘娘说过,您一直说,不遇到心仪的女子,便不成家。可是,不相处,您又怎知我不是您心仪的女子呢?”
见贺兰潜似要辩驳,桂若又道:“便是青王殿下与青王妃,也是认识了几年后才互相倾心,您又怎知不会和我……”她羞涩的咬住了嘴唇,说不下去了。
贺兰潜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眼前这姑娘也的确是这么多女子里,除了亲人以外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所以……倒不如试一试?“你尚未及笄?”
“是的。”
“好。”贺兰潜说。“我会询问敏亲王,若是他允许你我来往,那便试试。”
说完,他看见桂若灿若阳光的笑容,突然一阵眩晕,觉得,也许……这是个不坏的决定。
事实证明了他这个决定做的相当之好,很多年后桂若还老拿这个来取笑他,说他当时明明那样喜欢她,却偏是不肯说实话。
桂若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姑娘,她的性格有点像贺莲房,但贺兰潜决不怕她,而是对她十分尊重。贺励见儿子终于肯与女子来往,自然也是高兴坏了,等到他得到儿子要在桂若郡主及笄那天去提亲的时候,更是兴奋地奔到祠堂,抱着妻子的牌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整晚。
贺兰潜无疑是喜欢上了桂若,只不过多年来他早已养成了不爱表露真实情绪的习惯,所以,即便是婚后,他也十分内敛。而桂若能做他的妻子就已经很高兴了,又哪里会怪罪他呢?
一开始,贺兰潜觉得自己对妻子是很深很深的喜欢,却决不到大姐夫对大姐,二姐夫对二姐那样子,直到有一天,他刚回府,便听到妻子的贴身侍女惊慌失措的声音,说是夫人被人掳走了,那将夫人带走的人还留了一张纸条,约他一个时辰后在城外山上见,不过有个要求,那就是要贺兰潜单枪匹马前去。
贺兰潜连想都没想,抓起长剑跨上骏马,奔驰而去。侍女犹豫了一会儿,咬牙奔去了青王府,将消息禀给了青王夫妇。随后,青王便带着青衣卫暗中尾随而去。在不知道敌人是谁的情况下,还是小心为上。
贺兰潜也不知道会是谁掳走了桂若。这些年来大颂国泰民安,他无非也就是练练兵,偶尔帮皇上处理处理案子,抓抓贼什么的,哪里有机会树敌?
等到那两个敌人看到他,二话不说便举剑来砍,还大骂他是负心汉薄情郎的时候,贺兰潜怒了!
这么多年来,他洁身自好那是出了名的!就连开荤都是在新婚之夜跟他可爱的小妻子,这些人竟然敢侮辱他是什么负心汉薄情郎?!
贺兰潜很少生气,可若是真生气了,那么,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在他看到他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妻子发髻凌乱衣衫脏污脸上还有一个红彤彤手印的时候。这些年在两位妻奴姐夫的熏陶下,贺兰潜也跟着爱妻如命,平日里连夫妻欢爱之时,他都舍不得让小妻子疼一下,现在竟然有人敢打她?若是不废了那人的手,他便不姓贺,改姓窝,窝囊废的窝!
于是他下手便毫不留情,很快地,那两名江湖人士便被他踩在了脚底。贺兰潜将小妻子搂在怀里,居高临下地问:“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咬紧牙关,仍旧破口大骂他是没良心的负心汉,当年抛弃了他们的小师妹,如今竟然还成了亲!
小师妹?!
他这辈子唯一认识过的江湖女子……贺兰潜皱了下眉,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伴随着两人的叫嚣,一个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远远而来,正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嘴上问:“贺郎,你可还记得我?”
不是魏琳琳又是谁?!
当年她负气离开后,见贺兰潜没像以往那样来追,心里也有气,便和一直喜欢她的一个江湖人成了亲,谁曾想丈夫却是个短命的,没过几年就死了,跟着那江湖人的那些年里,魏琳琳吃尽了苦头。衣服要她洗,饭菜要她做,看见喜欢的首饰,她甚至都没有银子去买!从前的豪情壮志,在成亲后简直像个笑话!她无比怀念当年跟着贺兰潜时,那种大手大脚的感觉。可她新寡,又哪里敢来找贺兰潜?
无奈之下只得回去师门,期间又断断续续听到贺兰潜的消息,知道当年那英姿勃发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手握重兵的镇远大将军,魏琳琳心中后悔至极,便言语躲闪地向热血沸腾的师兄弟们表明,当年自己被权贵抛弃,只得流落江湖,不敢回师门的“事情经过”。她这些师兄弟都跟朝廷的人合不来,认为朝廷里的人都不是些好东西,所以一听她被那鼎鼎大名的镇远大将军抛弃,一个个义愤填膺,都要来为她讨回公道。
魏琳琳就这样任由师兄弟们误会。就在她以为可以回来找贺兰潜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成亲了!
魏琳琳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难道贺兰潜这么多不成亲不是因为她吗?不是在等她吗?现在她决定回到他身边了,他怎么能早一步成亲了呢?魏琳琳不肯相信,便与两个师兄赶来了京城。
他的妻子果然和他的两位姐姐一样,都是貌美又温柔贤惠的,和她这种江湖女子,完全不一样。魏琳琳心中酸楚不已,当年若是她不离开,现在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啊!受尽他人嫉妒羡慕的,应该是她才对呀!
她觉得贺兰潜还喜欢自己,不过是被桂若这不要脸的小贱人给骗了,因此,魏琳琳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发泄在了桂若身上。桂若有多美丽多温柔,她就有多厌恶她。
魏琳琳觉得,若是让贺兰潜在自己和桂若之间选,贺兰潜一定是会选择自己的。
在经历过那些真正薄情负心的男人之后,魏琳琳才深刻认识到贺兰潜是怎样一个存在。他的真诚和包容,是这世上每个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知道贺兰潜若是喜欢上一个人,那便不会更改,所以,她坚信,贺郎心中一定是有自己的!这个桂若不过是他被逼娶的妻子罢了!
现在她回来了,那么桂若就可以走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贺兰潜却对她视而不见,反倒对那个惹人厌的女人呵护备至。魏琳琳红着眼瞪着眼前那柔情蜜意的一幕,就像是有人抢走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她恨不得扒了桂若的皮,吃她的肉!可她必须挽回贺兰潜,她不能擅自生气!“贺郎,贺郎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我是琳琳呀!”
贺兰潜淡淡地看过来一眼,眼底有着戾气。魏琳琳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有气势。可是……这里哪有他的敌人?他的视线……怎么是放在她身上的?!“贺郎,我、我错了,我现在回来了,你、你还要我吗?你愿意娶我吗?”她摸了摸身上的嫁衣。“这嫁衣我是专程为你穿的,你、你可愿意娶我?”
贺兰潜感到怀里的小妻子瑟缩了一下,此刻他对魏琳琳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有病。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再说了,当初分开,实非他对不住她,是魏琳琳自己折腾的,现在却又要来嫁给他,他贺兰潜长得像个泔水桶还是怎么,什么东西都要?
这时候,青王带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二话没说便把那师兄妹三人捆了个扎扎实实,然后看向贺兰潜,示意怎么办。贺兰潜摊摊手,说:“姐夫,麻烦你帮我把打了桂若一巴掌那人的手给废了,剩下的你随意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他受了惊的小妻子。
青王点点头,于是贺兰潜便抱起桂若,迅速离去。
桂若一直没哭,她勇敢得很,直到回到府里,坐到他们的床上后,她才抓住他的手,认认真真地仰着脏兮兮还带着红肿的小脸:“我知道,将军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贺兰潜看着她,良久,笑道:“笨蛋!”
说完,便将她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