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按图索骥

  当刘瑜的回答传到中枢,皇帝听着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哪有临危授命,然后说不动如山的道理?要不动如山,还叫刘瑜来做什么?
  其他参知政事和枢密使,更是对刘瑜的说法很不以为然。
  向来不怎么说话的曾公亮却开口道:“小儿辈,大破贼。诸位自然都明白,淝水之战,出自谢安石也。此子确是狷狂,然则老夫以为,颇有几分才气。此际确不应自乱,不动如山,倒是应景。”
  王安石在边上哑然失笑:“如此说来,倒有范文正遗风!”
  范仲淹生前便是好直言上誎的。
  说将起来刘瑜算是范仲淹的徒孙,倒也扯得上边。
  不过王安石偏袒之意,已是昭然。
  范仲淹身后名声、士大夫圈里的地位,那是不用说的,这时来说刘瑜象范仲淹,不是偏袒是什么?边上其他宰执纵然很不以为然,倒也把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纵然是跟王安石政见不同的,又不是泼妇骂街,没必要这样言语相驳,就等着看吧,看刘瑜怎么收场!
  刘瑜到时收不了场,王安石这脸面,也就算折了。
  这时节,皇帝是极为信重王安石,听着他这么说,又有曾公亮那一番话,倒似乎也觉得,刘瑜的回答,没有那么刺耳了。
  但是皇帝忍不住还是向那太监问道:“刘子瑾此时便在公事房不动如山?”
  “回官家的话,刘子瑾未入皇城司,已遣人去安排军士,不得移动魏岳尸体;入了皇城司,又派人去事发之处,嘱咐不许打扫收拾。此时正带着人手,却是往东华门而去。”大太监知道这关头,不是添油加醋的时候,老老实实回复了上去。
  东华门外有点乱,尽管有五六名披了全身甲胄的皇城司逻卒,早就到了这里,让边上军兵、宫内差役人等不得打扫,可这时人心惶惶,混乱得不行,踩来踏去的脚印不提了,更有军兵在咒骂:“小人的兄弟,也是为国尽忠,为何不许收尸?”
  东华门外至少有二十来个殉职的军兵,横尸在那里。
  华夏素来都是死者为大,这当口,不让死者的袍泽来收敛,一时间那些禁军,就接受不了了。
  所以当刘瑜带人过来的时候,那些禁军的军兵,已经把几个探事司的逻卒围了起来。
  军兵,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军兵,通常说话都不会太客气。
  特别是群情汹涌的状态下。
  “入娘贼!”、“腌臜畜生!”、“直娘贼!”、“俺的兄弟,是杀贼死的,又不是倒街卧巷的横死贼,凭甚么不让俺们收敛!”、“闲常时披盔顶甲,对我们兄弟卖弄拳棒,方才急上场时汝等这些杀才在哪里?入娘贼,倒那魏公公是条好汉子!”、“死者为大,何况还是你们上峰,竟也不去给那魏公公收拾?不当人子!”
  那三五个逻卒,也是边军出来的精锐,才调划到探事司,那里有什么好脾性?
  当下也不甘示弱,破口大骂:“汝等便闭了鸟嘴!老爷自悔气,撞着你这此贼配军!”
  “你们这班杀才,这般张口,全是放屁!刘中允吩咐下来,教不许动,便不许动,汝等来纠缠,是甚么道理?”
  “别跟老爷搬弄口舌,奉了命,不能动,你们试试动动看?老爷认得你,老爷的刀不认得你!砍得你肉片片儿飞!”
  刘瑜过来看着,只怕来迟半晌,这边就得上演全武行了。
  不过刘瑜下了马之后,倒是情况略有点好转。
  因为他是文官,不是武将,不是太监,文官。
  在大宋朝来说,文官还是属于比较受尊重的群体,只要不是刀斧加身的战场上。
  但这种尊重也不是无限期的,连程颢都低声说道:“刘中允,不若还是叫他们的头领出来,把人领走为好。”
  程颢也好,蔡京也好,杨时也好,谁都知道,这会军兵静下来,文官受尊重是一回事,他们潜意识里,也希望刘瑜能给一个公道。而当发现,刘瑜就是安排逻卒,不许他们收敛袍泽尸身的人时,恐怕就会失恐。
  一旦军兵失恐,那没有谁会在意什么文官武将了。
  所以找他们官长出来,把人带开按压,是一个比较妥当的主意。
  可是刘瑜摇了摇头:“这样蛮好。”
  蔡京和程颢不禁互相着苦笑起来,这刘某人,一定要找死吗?
  刚才回皇帝问话,蔡京、程颢听着,已然刘瑜是在找死了,这当口,又来?
  杨时倒是紧跟在刘瑜的身后,又指挥身边的逻卒,搬了个椅子过来,让刘瑜站了上去。
  “有人提议,让下官把你们的上峰找出来,把你们分别带开,以免闹事。”刘瑜尽可能大声地喊叫,这年头,所谓敬惜纸字,连要找块纸皮卷成喇叭都一时找不着,所以也只靠吼了。
  还好天天跑步的刘瑜,肺活量和嗓门儿还可以:“下官却以为,大伙留在这儿蛮好。”
  “让大家先不要收敛尸体,是为了捉住凶手。”
  “没错,刚刚死去的尸身,下官可以找出线索,也许这些尸身会告诉我们,凶手有没有同谋,逃逸的凶犯长什么样子。”
  本来有些骚动的军兵,一下子倒就静了下来。
  刘瑜看着很满意,点了点头又吼了一句:“一会下官会派人向诸位询问,但请各位,本着不让兄弟白死,如实相告!好了,谢谢大家!”
  说罢他下了椅子,接过仙儿递来的兽皮手套,仔细去验查殉职的数十名军兵的尸身。
  程颢开始是不以为然的:“刘中允有些急了,便是要把探事司捉在手里,也不应在此时威。”
  但当他跟着杨时,一起跟在刘瑜身边,开始按刘瑜口述记录时,向来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程颢,脸色就渐渐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那些军兵不闹了,尽管不是呆若木鸡,此起彼落,吵得跟赶嘘一样。
  但至少不是闹腾要收敛同伴尸身,甚至程颢听着,他们还颇有点期待,刘瑜找出刺客下落,给死去军兵报仇!
  刘瑜是怎么做到的?程颢感觉匪夷所思了。
  大宋军兵的地位是很低的,低到甚至延伸出“贼配军”这样的骂人话来。
  因为犯罪的人,会发配充军;当兵的,也要纹身、纹面之类。
  在程颢看来,这就是一群很难沟通,不明白事理的家伙。
  怎么可能因为刘瑜几句话,就这么让他们老老实实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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