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想通了没有?

  随着富绍京前往富府,这么早,京师却已很热闹,难得连接雪晴了两日,扫雪的人,进城卖东西的人,开铺面做生意的人,一团团的热气呵出来,似乎给这冬日,带来了许多的暖意。
  去到富府,由富绍京引着,在客厅坐定了,自然有下人奉了茶来。
  富家的谦细,当然教人无可挑剔,奉上来的不是茶汤,而是刘瑜喜欢的茶水。
  就是一个区区七品官,富家都能照顾到刘瑜的喜好。
  “家严精神不济,方才坚持不住,又去小睡片刻,还请世兄宽坐些时。”富绍京叫了下人询问之后,温声向着刘瑜这些说道。
  刘瑜点头笑道:“无妨,能得世兄指点,也是受益匪浅。”
  两人坐着,聊了一些京师轶闻之类,富绍京挥手教下人都退去,然后禁不住低声问道:“世兄,昨日在梁园,当真是以二十敌四百?世兄莫怪我唐突,苏子瞻、章子厚也好,司马公休、梁况之也好,昨晚的几场诗会,都说得比评书还要精彩。听着便教人觉得一发千均,遥想世兄当时,真神往哉!”
  刘瑜伸手止住,尴尬笑道:“何足道?莫提了,世兄越说,我便越尴尬,皇城司的差事,不应该这么办的,这场面愈是惨烈,便是我愈加无能啊。堂堂京师,竟让敌国细作,撩拔出这等事,唉!”
  这时炉上水沸了,富绍京也没叫下人,自己持壶冲茶:“世兄,话不是这么说。”
  “我也知世兄与苏子瞻是知交,若他为世兄说话,倒也罢了。司马公休向来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昨夜诗会,被人问起,都自己承认,当时受了惊吓,都言语失措了。各家护卫,也都死伤殒尽,众人能活着回来,全赖世兄周全啊!”
  刘瑜听着就微微笑了起来,怪不得司马康会说他刘某人的好话。
  原来是打了埋伏“受了惊吓,言语失措”,这是要堵死刘瑜拿当时的话来发作的由头。
  都自承自己吓坏,又认了是刘某人救了他的命。
  当时也马上下跪磕头道歉,日后刘瑜再提那茬,那便是刘瑜不对了。
  只是刘瑜随即又皱起眉来,看来他的名声,当真如蔡京说的一样啊,凶名远扬。
  要不然的话,司马康也不会急急把这口子堵住。
  但对富绍京来说,这是个新鲜事儿。
  富弼的小儿子,他怎么可能经历这种场面?
  再说富家不但有权有势,家教自小又好,连跟别人争执都少见了,别说这种血肉横飞,生死交错的时刻,他当然不可能经历过。所以他是真感兴趣,压抑不住又问了起来:“世兄,说一说嘛!”
  刘瑜真不愿意提,问得急了,只好微笑道:“若我办的是秦凤路经略司的差遣,当然这档子事,倒也是值得夸耀的武勇。可兄弟我办的差遣,是勾当皇城司公事,出了这等事,我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世兄仁厚,就不要教人自揭伤疤了。”
  这时却听着堂外苍老的声音响起:“富绍京啊富绍京,你若是何时有子瑾这份担当和胸怀,老夫方才不必为你担心啊!堂堂读书人,夸耀什么武勇?子瑾这般,才是正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名啊!这才是国家可以托付的大臣!”
  刘瑜这时已站了起来,整了衣冠,向由婢女扶着行入来的富弼行礼。
  富郑公脚腿不好,见皇帝都是坐软榻去的,在家里要见客,便由两个婢女扶出来。
  他在软榻上半躺着,伸手示意刘瑜安坐。
  富绍京却就不好坐着了,起身站在他父亲身后,富弼目光一扫,示意他也退下去。
  于是富绍京拱手给刘瑜行了礼,便领着下人、婢女,全都退了出去。
  “官家一早就教人来传老夫入宫去。”富弼抚须轻声说道,似乎除了训儿子之外,他永远都是这么轻声细语;又如是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七品小官,而是王安石、曾公亮之类的宰执之辈,客气得不行。
  “你的奏折,官家相必是仔细看过,又给老夫看过了。王介甫、曾明仲也看过,司马君实也看过,上面也有他们的批复。难得的是,老夫与司马君实,这一回总算跟王介甫、曾公亮的意见,是一致的了。你那份奏折,官家作主,是留中不发的了。”
  富弼微笑着说道,指着茶杯:“给老夫也沏一杯,淡一些。”
  刘瑜连忙冲泡了一杯,端了过去,却苦笑道:“相爷厚爱,瑜感激五铭。只是这事,当真是我做得差了。梁园之事,简直就是一个笑柄,若这样都不治罪,以后朝廷法度,何以服众?战死青壮,昨夜我便派了人,送了帛金去;家中人等,也尽交托挚友。怎么责罚都好,这一回,瑜不敢喊冤的。”
  富弼吹了吹那杯茶,喝了一口,放在边上,却对刘瑜问道:“子贡赎人,你应该是读过的。虽不太恰当,大致一样的道理,明白了吗?你好好想想,今日若降罪于你,岂不是官不聊生,谁还敢任事?”
  子贡就是孔子的弟子,跑去外国,把自己国家被俘获的人,赎回来,然后谢绝了国家的赏赐。结果被孔子说,这样搞不是好事,以后别人赎了人回来,就不好意思去领赏,怕从此大家就都不去做赎人这样的事情了。
  富弼说的是大致一样的道理,就是说刘瑜面对危机,仍然把损失降到最低,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但自己破解了杀局,而且还保全了司马康等等一众人等的性命。这种情况下,如果降罪于他,那其他官员的考评怎么做?
  这样都要降罪,别人没法当官啊!
  刘瑜就沉默了。
  富弼也没有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杯里的茶,然后方才望着刘瑜问道:
  “韩稚圭为何要你判国子监事,兼提举外剥马务,你有想过这其中的道理么?还是觉得,韩相只是故意作贱于你?”
  “瑜不敢。”刘瑜无奈苦笑着作答。
  富弼从袖袋里,摸出刘瑜扔给王雱的印信、银鱼袋,示意刘瑜接过,然后微笑着对他说道: “老夫仔细看了随你的奏折附上的陈条,子瑾,你是有才华的,按着韩相爷的说法,他是说你惊才绝艳。但你要知道,要走到宰执的位置上,单单才华,是远远不够的。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清楚。”
  刘瑜愣住了,这什么跟什么嘛!
  怎么会突然扯到宰执的位置?
  他区区一个七品官,还是特奏名的出身,怎么可能去想宰执之位?
  富弼似乎看出刘瑜心中的疑惑,微笑重复了一次:“你没听错,老夫要跟你说的,就是要走到宰执的位置上,单单凭着才华,任你惊才绝艳,也仍是远远不够。你想通了,便是无阻坦途;你想不通,那就等着韩相爷回来,好好再与你分说。”
  说到这里,富弼便叫了富绍京入来,替他送刘瑜出府。
  出了富府之后,刘瑜仍然一脸茫然。
  直到吴十五牵了马过来,请他上马,刘瑜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
  他却是到了此时,方才把那层窗帘纸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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