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密信

  福康王府,自从大皇子死于非命之后,此处便从往日的纸醉金迷,变成了清冷萧瑟之所。
  只有占地极为广阔的王府以及其中的重楼殿宇,还依稀能让人忆起曾经过眼云烟般的繁华。
  “又是一年深秋……”
  大皇子妃笼着华裳,独倚雕栏,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发出一声清丽的叹惋。
  其实,今年的秋天,是她过的最安稳的一个秋天。
  往年的时候,她还要忍受大皇子诸多荒淫无耻败德的行径,以及防备着满府里的宠妾谋位、刁奴作乱等,竟不得一日清闲悠然。
  如今好了,无形无德之人不在,宠妾散去,刁奴也被撵走。
  整个世界,安静的就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倒还有一个人,那位王都检点的独女。年轻的,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子如何能够安然面对冷清?特别是,她还享受过十里红毯、帝后亲临那样超然的出嫁典礼。
  数月以来,其心气越发阴情多变,脾性越发暴躁。
  挑衣捡食,责打下人,几是寻常。
  但她都包容她。
  她需要人服侍,她便不裁撤她院里的人。
  她食不厌精,她便给她安排府里最好的伙食。
  反正,王府虽然繁华不在,但王俸、皇庄这些进项都在,以前大皇子强取豪夺而来的财富也都还在,且没了去处,不给人使,一味留着,或许才会招来不幸。
  她对王侧妃这般容忍放纵,府中下人纷纷猜测,她是顾虑侧妃的出身……
  毕竟,换做别的人家,这样的情况,侧妃娘娘不被王妃拾掇到惨淡收场都是好的了,岂敢如此放肆?
  对此,她只是心中一笑。
  论出身,她父亲,身份未必比那位都检点低呢。
  蓦然,她低了头,神思陷入低落。
  虽然王府数年的经历,使得她练就了一番宠辱不惊,能够安度清贫的心性。
  但回想起来,她从小才貌过人,又出身高门。
  作为青春少艾的时候,她也曾憧憬和幻想过将来的生活。
  却没想到,会在双十年华,一切便似乎走到了尽头。
  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无论从容貌、品性、行事、谈吐等等一切方面来说,与大皇子都是天壤之别的少年将军。
  她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长达一个月之久……
  当是时,无数个美梦时分,她都策划过,对方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而她,作为他的王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美梦终归是幻想。
  一个月后,他便走了,走的那么决绝,没有一丝留念。
  对了,近来京城惊涛四起,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兵凶战危的气息。
  身处权力漩涡的他,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康安?
  悄然拿出丝帕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抬眼间,眼角所及,竟晃过一道黑影,随之而来的,还有极为轻微的声响。
  “谁?”
  她低声喝问,并悄然站直了身子,做好了随时喊叫与撒腿跑的准备。
  昏暗中,没有一点声音。
  但她还是高度紧张,她直觉的感受到,她这后院是进了贼了,且对方似乎就在暗中窥视着她。
  须臾之后,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出海棠花丛,跪地道:“靖远伯麾下侍卫,参见王妃娘娘。”
  大王妃嘴巴微合。
  靖远伯,好像是他的封号呢。
  ……
  东平伯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人影攒动的军营。
  对方,又增兵了。
  他不知道对方这是第几次增兵了,反正据他派出去,寥寥无几回来的斥候禀报,原来被他们清空的南北大营,现在已经又驻扎满了人。
  斥候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但是他岂能不知道?
  若是城外没有内乱,单就现存的兵力,都是城内的三倍以上……
  但是对方真的会像杜安樘说的,会有忠义的臣子、将军反抗而内乱吗?
  仅仅三日,对方已经集中全力向京城围过来。他没有看到一点对方有内乱的迹象。
  倒是城内,现在已经有了些混乱的征兆……
  眼下,或许只能寄希望于各地勤王的兵马了。
  会有勤王的兵马吗?
  其实,从冯唐宁愿看着满府亲眷死去,也不愿意乘坐吊篮入城,他就该明白究竟哪方是正,哪方是反了。
  只是对早已上了船的他来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跟着向前,至少,危险还没有降临,至少,他们都觉得还有希望……
  “将军!”
  一队将士押解着一个人前来,禀报道:“此人违背军令,私藏叛军昨夜射上城墙的密信!”
  东平伯平静的接过偏将递过来的赃物,扫了一眼,然后低头看去。
  那士兵神情惊惧,军装散乱,显然被抓之时经历了一番挣扎。
  “拖下去,斩。”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无视士兵的求饶,东平伯拿着手中的军报,指头微微攥紧。
  本将军如何饶你?
  你不死,或许死的便是我了。
  在各处巡视一日,晚间,东平伯回到家中,用过晚饭之后坐在书房向二皇子书写防卫奏疏。
  忽闻家人来报:“老爷,大小姐回府了。”
  静儿,她回来作甚?
  东平伯疑惑一闪而逝,随即释然。
  必是近来城内的纷乱,使得她也担心起来,所以回家探望。
  因放下笔,正了正衣冠,让女儿到书房来见他。
  过了许久,方见大王妃过来,东平伯便略有不悦。
  “父亲大人见谅,因许久未见母亲,积了许多母女闲话,让父亲久候了。”
  大王妃在父母面前并没有拿王妃的姿态,率先行礼告歉。
  “坐下吧。”
  东平伯令其落座,一边继续办公,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近来你府中可还好?”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府中一切尚好。”
  东平伯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心中暗叹自己多问,如今她那府中,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事呢。
  因心生几分怜惜,道:“既然回府了,就多住几日,好好陪陪你母亲。”
  以前他都是不留她的,因为王妃不宜久居娘家。
  但是现在无妨了。
  大皇子那个蠢货死了,连皇帝也死了,眼下也没有人在意福康王府。
  大王妃谢过父亲的好意,打眼看宽大的书房内,除了房门处的侍从,别无二人,她方放低了声音,神色却如常的道:“父亲可曾想过弃暗投明?”
  她之前故意坐在案首的位置,便是为了离东平伯近一些。
  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也还是太小,小的如此近,东平伯都差点没听清,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她。
  直到看见女儿面上的正色,他方意识到自己没有听差。
  于是沉眉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女儿没有胡说,女儿已经知道,如今城中的局势……”
  东平伯打断了她:“你难得回府一趟,今夜你便去你母亲房中就寝,与她好好说说话。”
  然后在语末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大王妃也察觉自己过于急切了,昨晚那人可是交代过,家里可能有着别人的眼线。
  自己要对父亲说的话事关重大,若是不谨慎,说不定会害了父亲。
  于是点点头,道:“那女儿就不打扰了,父亲也请早些安歇。”
  起身盈盈一福,而后退下。
  ……
  深夜,看着与自己促膝长谈许久的母亲已经禁不住困意睡去,大王妃却毫无睡意,待在榻上辗转反侧。
  父亲的谨慎,令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要对父亲说的话,有多么事关重大。
  时间不停流逝,房间中唯有一只蜡烛静静的燃烧着。
  父亲在旁边的偏室就寝,现在这个时间,下人们应该都已经歇下了。
  大王妃想了想,忽然从榻上翻起身,准备过去。
  只是刚起身,就见房门口,东平伯已经站住。
  “父亲!”
  她要请安,东平伯却一摆手,随即在一边的高凳上坐了。
  她走过去,静静的站立。
  东平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声音平静的道:“说吧,你这次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大王妃不答,反而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密信,对东平伯道:“父亲请看,这是靖王殿下让我转交给父亲的密信。”
  东平伯握住茶盏的手指猛然攥紧。
  靖王,这个名词,他近几日可是不止一次听到了!
  他接过密信,慢慢展开那卷的很紧密的纸条,然后眯着眼睛看去:
  “陈将军惠鉴:
  陈将军少年从军,勇冠三军。后随太上皇征西,战胜回朝,功封伯爵。
  英雄气概,雄姿英发,令人向往钦佩。
  然,值此国柱不稳、朝廷危难之际,陈将军却不辨是非,举兵襄助反王窃据京师,欲行偷天换柱、颠覆殿坤之事。
  如此不忠不义,岂非枉顾英雄之名?
  数日之前,皇家秋猎之地,二皇子煽动逆臣作乱,后又数度派遣死士行刺,意欲谋害二圣,颠覆人伦,篡夺朝纲。
  所幸天不亡我大玄。
  太上皇虽然一度受惊昏迷,终究龙体无恙,安然苏醒。
  得知二皇子之逆举,雷霆震怒,命满朝文武同心协力,共诛叛逆!
  当前局势,朝廷十万大军已经兵临京城,而逆王一党所期望会被他们哄骗至京的地方军队,也已经得到太上皇的圣命,纷纷举戈,决心共伐逆王。
  如此大势之下,逆王一党,败亡只在顷刻之间。
  然,本王受太上皇信重,全权负责伐逆诸事,却不忍看到更多无辜的将士流血牺牲。
  故此,本王深切的恳请将军看清大势,以忠义之名,以大玄将士的性命为重,开城投降,助朝廷共诛逆王。
  若是将军能够尽早弃暗投明,放平叛大军入城,减少无辜的牺牲,本王对将军做出如下承诺:
  自将军收到此封密信一日之内,开城引大军入城,赦免将军及将军家人一切罪责,并在平叛成功之后,予以将军侯爵之位。
  若是两日之内开城,则仅赦将军一人。
  两日之后,兵戈相见,尸山血海、流血漂杵,将军之罪孽,永世不可洗脱。
  届时,凡城中所有谋逆与协助谋逆者,夷九族!
  望将军明鉴。
  靖王诚奉。
  景泰十三年九月初三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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