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陨落
李广身子的这丝轻颤十分细微，倘若不细心留意，根本就发现不了。
但马武在说话的时候却是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死死地关注着李广，是以这点细微的变化却是被他收入了眼底。
世人常言武人多粗鄙之辈，此谈倒并非刻意讥讽，而是在说习武之人大都神经大条，对于细枝末节的捕捉能力十分一般，尤其是那些武艺顶尖的人群。
事实倒也相差无几，多数顶尖武人的心都太大，又或者说他们实力高深，懒得刻意去关注那些细微的旁门左道之类的东西。
马武便是属于这一类人，而他此刻之所以会这般细心谨慎，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心里很清楚，在燕军这个当今天下最为庞大的集团里，燕王风无极真正信赖和亲近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比如霍去病、卫青；
至于他们这些后来者，燕王自然会对忠诚度多多少少有些疑虑，这对于日后的利益分配乃至身家性命都十分不利。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抬高自己在燕王心中的地位、亲近度，以及信赖度。
而眼下李广的动作反应，以及刘彻那异样的眼神却是让他生出了怀疑之心，同时亦好像摸到了一丝门道。
“李将军，汝可要考虑清楚，此前汝之事按说已是大罪，即便吾等联名请求，燕王究竟会否宽恕尚且难说；
倘若今日再颠倒阴阳，怕是神仙也救不了汝啊！”
马武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脸色骤变。
虽然马武的话说的很是含蓄，但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意味。
“颠倒阴阳？马将军之意莫非是这武帝并未真的被杀？”
卫青神情有些难看，虽然他对这话将信将疑，可若是真的，是李广暗中做了手脚让刘彻日后得以“复生”，那他的罪责可就无以言表了！
“李将军？”
转头瞪视着李广的背影，卫青虽为说其他，但意思很明显，是要李广给个说法。
由于李广是背对着众人，是以无人能够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数息后，只听一道涩然的话语从李广口中吐出。
“某亲弑武帝，已然罪孽深如渊海，难不成诸位还不愿放过？非得要某将武帝乱刀分尸不成？
此事关乎某全族上下老小之生死，某又岂敢……”
李广仍然未曾转身，语气之中蕴含着无尽的凄楚和悲凉。
然而，此时，一道轻咳声却是忽然自旁侧传来，打断了李广的话语。
“马将军不仅勇武超凡，未曾想谨慎稳重之心及辨识细微之本事却亦令人叹服。
将军之顾虑并非小题大做，事实上武帝陛下一直有个秘密，当然此秘除了后宫诸位娘娘之外，也唯有吾一人知晓。”
声音越到后面越清晰，明显是说话之人正在朝着场中走来。
莆一听到这个声音，李广的身子便不自禁的一抖，而当他急切的侧过头去，眼角余光所见的面容更是使得他惊愕万分。
却原来那来人竟是窦婴！
窦婴？此前为何不曾见到他？还有，为何卫青等人见到窦婴非但不曾有敌对之举，而且神色间还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李广并非无脑之人，在经过了一瞬间的惊愕不解之后，却是很快的想通了前因后果……
虎台之核心成员整个王朝中知晓之人不出五指之数，可事情突然便败露，他一直未曾想明白，此时却是瞬间明了了。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窦婴搞的鬼！
真正出卖武帝的并非是他李广，而是——窦婴！
一念及此，李广脸上不由得露出无尽惨然之色来。
他知道，武帝这次是真的完了！而他李广，以及他族中的近千口人，都、完了！
仿佛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李广原本挺拔如松的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就连容颜都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不过，当听到窦婴后面的话语时，李广又蓦然一怔，原本仿若死水的眸子之中又闪现出一抹光亮来，尽管其中夹杂着痛苦、疑惑、不解，以及感激之色……
“此秘便是武帝心脏之所在！”
场中大都是聪明之人，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看着武帝那被鲜血染红的左胸以及被晶莹雪花覆盖的右胸，眼中皆是露出不同的复杂神色来……
卫青回过神来，蓦然转头瞪向李广，眸中杀机四溢。
这个李广，都到了此般地步竟然还不知悔改，倘若非是马武细心，那窦婴怕也未必就会站出来，到时候……
就在卫青打算有所动作时，窦婴却又再度开口。
“此前吾已然说过，此秘除过后宫便唯有吾一人知晓，是以诸位完全不用怀疑李将军。
眼下天下大势已定，李将军不可能会拿着全族千口之之性命来冒险的！”
说完之后窦婴望着李广长叹了一声，似是有着愧疚之情……
窦婴之所以要在此刻站出来，那是因为他清楚武帝之命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得保了，既然如此，他又何不再表现一下自己的忠诚？
至于搭救李广，那自然是为了日后能够有个盟友相互帮衬着。
毕竟，他们这种最后关头的降臣在新主的心里是不被如何亲近的，同时亦不会被其他同僚所待见。
是以，他完全有必要将李广给搭救下来……
马武冷哼一声，他自然清楚窦婴言语之中的真假成分，不过此时他也不好再继续死揪着不放，具体如何还要燕王自己去定夺。
不过，他却也不能就这般轻易的放过李广……
“原来如此，不过李将军究竟是否知晓此秘还有待商榷查证，为了证明清白、免去燕王疑虑，本将建议李将军还是亲自证明为好。
若不然，旁人即便如何再说，恐怕燕王也未必会信服。
卫将军，您觉得呢？”
听到马武之言，卫青狠狠一点头，俊秀的脸庞上更是有着坚毅的不容置疑之色。
“不错！李将军，本将对您一向甚是敬重，然此事非同等闲，欺瞒王上乃是十死无赦之罪！
为了自证清白，还请李将军拔剑！”
李广的身子不由一抽，似是被闪电击中。
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拿全族人的生死存亡来冒险，没想到最终不仅功败垂成，一切的努力都付诸于东水，而且还要真正手刃武帝！
若是此刻李广转过身来，那众人一定会被李广的脸色所吓到。
那仿佛是十数条蚯蚓倾轧交错的狰狞面目很容易便能够让人联想到此刻它的主人内心之中究竟遭受着何样的折磨……
约莫十余息的功夫，就在卫青及马武都等的有些不耐时，李广蓦然转过了身子，而后毫不迟疑的大踏步来到汉武帝的“尸首”前，其后，剑起、血飙……
温热的殷红血液在李广的脸上点缀成串串露珠，而这也并未使得他那漠然至极的神色有任何变化，唯有他那快速颤抖的握住剑柄的右手似是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而原本身体已然僵硬的武帝刘彻亦是在那一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眸，看着右胸上插着的利剑，刘彻的眼眸中闪现出一抹疑惑、惊愕之色，随后却是很快便被迷茫所代替，并最终趋向于无神……
一代天骄就此陨落，飞舞的雪花突然变得更加狂暴密集起来，似是在哀悼，又似是在惋惜……
而旁侧的人群则是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来，他们都不曾想到李广竟会如此果决漠然，毕竟……
但不论如何说，眼下李广的行为确实打消了他们的不少疑虑。
“李将军，今日将军之种种本将都会向燕王如实汇禀，相信燕王会相信李老将军的。”
卫青神情缓和下来，对着李广轻声说道。
孰料，李广却是突然惨笑一声，喃喃道：
“弑君之臣，安敢苟活于世？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突然歇斯底里起来的李广，众人再度被吓了一跳，不过转瞬却尽皆沉默下来。
是啊，此般之事，又有几个忠臣能够坦然处之？
“请转告燕王，李广不忠燕王在前，弑杀武帝在后，无论如何已无法再存活于世间。
然则，李广之所作所为皆由某一人承担，还望燕王能够看在某弑杀武帝的份上大发慈悲，饶过吾之族人！
李广黄泉之中亦会感戴燕王之大恩大德！
此外，烦请卫将军将此外转交给吾之幼儿李敢，李广在此多谢了！”
李广悲嚎低泣的同时却是拿出了一枚金色树叶似的物什，随后也不知他催动了何种咒法，他的容颜却是忽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苍老下去，同时一身强大气势更是在急剧的变弱……
“这是……传功叶？李将军竟会有此般神物？”
“不！李将军！快快停下！”
“李将军！”
……
众人见此一幕皆是大惊失色，然而一切都已不可再挽回……
“陛下，老臣来陪您了！待到了阴间，老臣做牛做马再来向陛下请罪！”
满头白发在风雪之中凌乱飘舞，苍老的面容似是树皮一般……
仅仅是十余息的功夫，那个原本精神健硕、锐眼红面的传奇将军竟是不复存在。
随着一把匕首捅入心脏，又一条生命就此猝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