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

  奉萱堂遍植木樨, 恰逢花期, 大团大团的浅黄色、橙色的花簇挂在树上, 落在地上。
  时辰尚早, 其余人尚未至, 何太夫人也还在优哉游哉的散步锻炼, 未曾吩咐摆饭。
  崔意华领着女儿赏花, 教她们辨认品种。王青繁听腻了,跑去摘花,说要做桂花糕吃。
  这座府邸自前朝起便归王家所有, 历经数代风雨,古树众多。以王青繁的小身板,大部分树上的花她都摘不到, 只能蹲在地上拾些落花。王青繁一边拾捡, 一边哀叹自己可怜,若是阿娘不在, 她早就爬上去摘了, 哪像现在这么累啊!
  王道姝努力睁大眼睛, 仔细地瞧着面前的桂树, 认真听崔意华讲述它的来历。
  “阿玄, 你要不要用这个做香囊, 然后挂在你的床头?”王青繁将黄黄白白的桂子捧到王道姝面前,眉眼间尽是粲然笑意。
  “阿嚏——”
  王道姝骤然打了个喷嚏,她瞧了瞧王青繁的笑脸, 再想想自己的鼻子, 伸出小手轻轻推开王青繁的手,摇了摇头,“痒痒。”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啊?”王青繁失落地垂下头,又悄悄抬眸看着王道姝,希望她接下自己手中的桂子。
  崔意华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摸了摸王青繁的头,安抚道:“这个可以拿来做香囊或者制香,你要吃的桂花糕等会让人去树上采花做,地上的脏。”
  众人到时,何太夫人刚好锻炼完,顺势吩咐摆饭。
  小郎君小娘子们见到王道姝和阿箬都兴奋极了,纷纷围上前来逗弄。王道姝努力睁大眼去辨认他们,她堂兄姐众多,又是个视力不好的婴儿,想要快速一个个认出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一群人仔细翻看王道姝,讨论她的变化。
  “我看阿玄好像又长高了些,阿箬倒是没什么变化。”
  “你是笨蛋吗?阿箬日日都见,你怎么看得出来她的变化?小半月没见阿玄了,她又这么小,当然会有很大的变化呀!”
  “是呢,我感觉阿玄还长胖些了,我都快抱不动她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吃的太好了?”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王道姝一脚踢到了那人的胸口,愤怒地盯着他,“讨厌!”
  王青繁瞪了他一眼,指责道:“六弟,你怎么可以说阿玄胖?你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她会伤心的你知不知道?”
  其他人也纷纷站出来教育他。
  王涸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呀,不信你抱抱,真的很重了现在。”
  王青繁气疯了,她妹妹,哪轮到的他来说胖不胖?吭哧吭哧地将王道姝抱起,挑眉道:“你看,我就抱得动呀。连阿玄都抱不动,还说自己想做骠骑将军呢。”
  王涸委屈极了,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就被众兄弟姐妹挤兑成这样。他们人多势众,他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难过的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
  看着六哥哥要哭不哭的样子,王道姝有些内疚,她最近确实胖了不少,虽然仍在气头上,还是偏头亲了亲王涸的侧脸,小声道:“六哥哥。”
  这样一来,其他兄姐却不愿意了,齐齐嚷道:“阿玄偏心!他刚才还说了你呢,你居然还亲他,我们也要亲亲!”
  王道姝眼神有些飘忽,十几个人啊,要亲到什么时候去?便假装自己没有听懂。
  轮不到她说不愿意,大家一齐围上来,一人得了她一个吻才肯罢休,就连阿箬都有样学样的把右脸伸了出来等着她盖章。
  一番忙碌下来,王道姝累极了,半瘫在王青繁怀里,一点都不想动弹。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快坐下用饭,等会还要去上课呢,等下了学再来同妹妹玩。”上方一美妇人笑着吩咐一群孩子。
  王道姝研究一番,那人是自己二叔祖王琦的夫人李氏。
  她曾祖母何太夫人与她曾祖父生子有三:长子王洵,位列尚书左丞相,娶妻陈郡谢氏长女。育有二男一女,长曰王偃,妻始宁县主崔意华,生王道姝等人;次为长女王少夫,行一,嫁莱国公世子陆轩彦;次为王佲,家中行三,娶妻何太夫人内侄女何薇,生王泯与阿箬。
  次子王琦,妻李夫人。育有三男,长曰王侦,行二,娶妻郑氏;次子王敬为庶出,行六,妻司马氏;三子王扶,行七,娶妻杨氏。
  三子王冀,妻顾夫人。育有三男一女,长曰王凝,行四,妻为齐氏;次子王远,娶妻袁氏,行五;三子王敏,行八,尚未娶妻;有一庶女王真林,行四。
  这些都是王道姝琢磨了许久才弄明白的关系,如今何太夫人尚在,便未曾分家,都住在郑国公府内。
  王道姝每日除了吃奶外还要用不少辅食,比如果蔬泥、烂米粥、蛋羹等。她吃的慢,才吃到一半,王青繁他们便用好了。
  王家孩子满五岁进学,五郎王漾刚满五岁,自他往上皆要去书房上课,其余的孩子也都在家里由母亲教导。
  离去前,王青繁殷殷叮嘱王道姝:“阿玄,你今天要乖哦,我们学堂门口的山茶开了,等会我下学了给你折几支都胜回来。”
  王道姝猛地点头,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崔意华领着女儿回方正院时,在路上恰好看到一群人抬什么东西,便问道:“抬的什么东西呢?”
  仆役放下手中的活计,垂手侍立,“回县主,是郎君吩咐打给小娘子玩的秋千。”
  崔意华觉得奇怪,她怎么没听王偃提过他做了秋千?
  想了想,微微颔首,“知道了。”随后便抱着王道姝往前走。
  王道姝使劲扒拉着崔意华的肩膀,“阿娘!”小手指着秋千的方向,乌黑的眼眸好似盛了一汪星子一般明亮。
  她平时哪有这么精神气十足?崔意华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等他们放好了阿娘就带你来玩行不行?”
  王道姝点点头,又软声道:“还要吃糕糕。”
  崔意华愣怔片刻,直到王道姝指着侍女杜若提着的花囊,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桂花糕。轻点王道姝的眉心,“你个小鬼精的!”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个。
  王道姝有些羞涩,笑的却很欢腾,露出一颗颗糯米般的小白牙来,可爱极了。
  .
  崔育处理完政务,左手按着太阳穴,疲惫的回到含凉殿。
  甫一进门,就看到崔介衡端坐在正中苇席上,面色冷然,一只手在绘着勾云纹的漆案上敲敲打打。
  崔育蹙眉道:“你做什么呢?你阿耶进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崔介衡瞥了他一眼,“思考。”
  思考问题?就他?崔育差点就给逗笑了,却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故作深沉地问道:“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呢,这么入迷?说出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阿耶。”崔介衡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吗?”
  “知、知道什么?”崔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介衡轻叹一声,“你连这都不知道,阿玄她回家去啦!”
  崔育毛了,“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她回家去了,问题是她回家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熊儿子,害得他以为有什么国家大事!
  “昨晚在大母那,阿玄睡着了,我带着她下去休息,结果我也在榻边睡着了。醒来就在自己的床上。早上下了学,我急匆匆赶过去曾大母那里,才知道她已经回家去了。”崔介衡急急诉说着委屈。
  崔育哑然失笑,“就这点事呀,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什么叫做就这点事!”崔介衡拔高了音调,“我还准备把她带回来养的,她在王家天天都吃不好。郑国公府可坏了,把她养的那么瘦,在宫里才几天就又重了一点。”
  崔育本来是想嘲讽一番的,可瞧着崔介衡认真的神色,那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你想怎么养她呢,我们这里也不方便让她住吧?”三郎啊,你还在跟我一起住呢,我们这里哪有小姑娘住的地方呢?
  对于唯一的嫡子,又是盼了这么久的一个孩子,崔育很是上心。不愿让他同其他皇子一样生在内闱、长于妇人之手。并非不信任卢皇后,相反,他对卢皇后非常爱重,少年夫妻,相扶相持。固然他是一个多情之人,宫中妃嫔无数,美女如云,却从未有人能够取代卢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凡是妄图取代卢皇后的,都赶在卢皇后动手之前被他给摁死了。
  只是卢皇后到底是女子,后来又添了崔兹白,以崔育谨慎的个性,更加不敢将崔介衡丢给卢皇后了,他怕崔介衡被自己太皇太后和杨太后几个人合起伙来宠成个混账!
  直接将崔介衡扔到东宫就更不行了,他还那么小,又隔得远,他最是担心有人教唆崔介衡,移了性情,就怎么都改不回来了。在崔育内心深处,最怕的还是有奸臣恶妃刁奴挑拨他们父子感情、暗害太子,让他们成为下一对汉武帝与卫太子。
  正因为如此,自崔介衡满三岁起,崔育便将他带在身边,躬亲抚养,寄予厚望。
  “这就不劳烦阿耶操心了。”崔介衡小脑袋高高扬起,“等我开始养阿玄了,我就可以带着她去东宫照顾,还可以直接在崇贤馆上课。”他平日虽然不住在东宫,有时却要去东宫上课,里面的设施、宫婢、官署一应俱全,偶尔累了也会在那安置。
  崔育气得仰倒!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简直愧对大齐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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