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审问

  郑勋离开庖厨之后,便到了宴会上。
  萧寰的侍卫李泰,这些日子与郑勋相处算得熟稔,见到他来,笑着招呼:“郑家令吃过不曾?我等这边菜刚上好,一道饮酒如何?”
  为了能够达成目的,郑勋一向有意地与李泰等侍卫有意亲近,平日有事无事献献殷勤闲聊闲聊。
  尤其是李泰。
  此人办正事的时候虽不苟言笑,私下里却是个随和的人,两杯酒下肚便可与人推心置腹,郑勋与他相处得不错。
  见李泰招呼,郑勋也不推辞,走过去与他一道共膳。
  许是方才经历了一番下手未遂,郑勋有些心虚之感,坐下来之后,也不推让,菜一口一口吃,酒一杯一杯喝,看上去与其他放开胃口大快朵颐的仆人们并无二致。
  李泰等侍从也是尽兴,七嘴八舌聊着天,谈笑风生。
  郑勋毕竟有心事,一边附和敷衍着,一边喝酒吃肉,话语甚少。但不知是不是心情之故,郑勋今日有些不胜酒力,喝了几遭,就觉得有了些醉意。
  他颇有自知之明,怕自己醉起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与李泰等人告辞,打算回房去歇息。
  李泰却也起身,道:“在下正好也要回去,不若同行,这黑灯瞎火的,也好送家令一程。”
  郑勋连忙推却。
  李泰却笑:“家令与在下有甚客气。”
  说罢,直接将他搀着,往棠宫里而去。
  李泰身形魁梧,气力很大。他一只手搀着郑勋,郑勋竟全然不动弹,只得乖乖地跟着他走。而进了棠宫之后没多久,郑勋发现,李泰带他去的地方并非住处,却到了一间院子。
  郑勋定睛一看,这是棠宫中的西院。
  这处院子,专门作为萧寰的书斋之用。郑勋正要问为何来此处,蓦地看到门前站着的两名侍卫,一愣。酒意瞬间散去,心中登时被不祥的预感笼罩。
  萧寰走进西院的书斋里,才进门,就看到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勋。
  听到动静,郑勋抬眼,见到萧寰,面色一白。
  “殿下。”一名侍卫上前,将一只瓷瓶呈到萧寰面前,“此乃郑勋身上搜出之物,已经验明,正是毒药。”
  萧寰将那瓷瓶接过来看了看,问:“是何毒?”
  “是一味南方百越之地出产的奇毒,名瘴水,人服下之后,半月内毒发,常被误认为沾染时疫,三日内则不治身亡。”
  这话,一字一字说得准确。郑勋听着,脊背阵阵发寒,知道这瓶子里的东西,自己已经不能辩解。
  萧寰看向郑勋。
  “殿下,小人冤枉!”郑勋忙道,“这是小人在宫中捡到的,本想着先收好,隔日寻找失主,岂料竟是这等凶邪之物!这定是有人设计诬陷,殿下明鉴!”
  萧寰没有答话,少顷,在榻上坐下来。
  “孤记得,郑家令是从广陵国调回京中,在广陵王府中任家令,有五年了,是么?”
  郑勋没想到萧寰会问起这个,忙道:“禀殿下,正是。”
  “孤虽自幼得国,但大多时日都在京城,后来又去了朔方。国中与王府中之事,甚少过问。”萧寰道,“此二处,皆家令为孤打理。”
  郑勋忙道:“能为殿下分忧,小人喜不自胜。”
  萧寰道:“孤不在京中,王府所有之事,都由家令调配。府库之中,所有出入,亦由家令督管,可对?”
  听得这话,郑勋愣了愣。
  萧寰突然提到府库,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禀殿下,正是。”他答道,语气却已经没有了刚才喊冤的劲头。
  萧寰没说话,望向门外,道:“卫琅。”
  卫琅答应一声,带着几人走进来。郑勋瞥一眼,目光定住。
  那几个人都是王府中管理府库的管事,个个低着头,神色不定。
  看到他们,郑勋的心中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侍卫,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厚厚的账册。他们将这些账册放到萧寰面前的案上,似小山一般。
  “小人奉殿下之命,将王府中的账册取来,请殿下过目。”卫琅道。
  萧寰颔首,将账册一本一本翻了起来。
  室中鸦雀无声,不远处的铜漏上,水滴一点一点落下,每一瞬都漫长而死寂。
  密密的汗水,从郑勋的额头上沁了出来。
  “这些账册看上去颇是崭新。”萧寰将面上的两本翻了翻,道,“里面所记之物,都与府库无差么?”
  “禀殿下,”郑勋忙道,“小人前些日子见账册记录混乱,便重新清点整理,故而有了这新册。”
  萧寰却没有答话。
  郑勋这才发现,他问的似乎并非自己,而是那几个府库的管事。
  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们脸上,一时无人出声,神色却愈加慌乱。
  突然,一个人“扑通”跪下,不住地向萧寰叩头:“殿下……殿下饶命!小人都是迫于家令淫威,一时糊涂才铸成这等打错!”
  见他承认,另外几人也不敢再隐瞒,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磕得“咚咚”响,争先恐后地向萧寰认罪,说是郑勋让他们监守自盗,从府库中窃取财物,转卖分赃。
  没多久,又有侍卫走进来,带来的却是广陵国王宫里的人。那人见到跪在地上的郑勋和众人,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萧寰淡淡地问了两句,他就匍匐在地,将郑勋从前在广陵国做宫正时,侵吞宫库财物,收受贿赂之类的事抖了出来。
  到了这时,郑勋已经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经被亮了出来,再无翻身余地,面如死灰。
  郑勋虽是宦官,没有家室,父母兄妹那边却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自从他在宫中的日子渐好,家中也沾了光,不但不再贫困,还买屋置地,蓄起了奴婢。乡人都知道这是郑勋的功劳,从过去的鄙夷转为艳羡。
  这些,自然都需要钱。加上郑勋上下打点,花费不菲,借了许多钱。
  而这些钱,自然也只能在任上找回来。而萧寰常年在朔方,无论是在广陵王宫还是在京城的王府,所有事务都归郑勋总揽。多年下来,郑勋的胆子越来越大,除了明里暗里捞些油水,他还对府库打起了主意。
  萧寰从小到大得到的赏赐无数,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知道府库中的宝物到底有多少。郑勋知道这些王侯的脾性,尤其是萧寰这般清高的,从不会将钱财之事放在心上。只要消息守得严,府库中损失些物件,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唯一让郑勋感到危机的,是虞嫣刚来的时候。她表现出了对王府的兴趣,而萧寰说她可以让郑勋将府库账册送来过目。
  郑勋虽然胆大,但并非粗心之人。听得这话,之后,他立即着手重修账册,将旧册销毁,意图继续蒙混过关。
  但他万万没想到,萧寰竟在全在掌握之中。而更让郑勋细思极恐的是,今日这般阵仗,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夜风从外面灌入,凉凉的。
  郑勋的身上已然被冷汗湿透,如置身冰窟。
  “小人……”他的声音打着颤,哆哆嗦嗦地伏拜在地上,“小人罪该万死……”
  萧寰让卫琅将其余人等都带下,只留下他、李泰和郑勋三人。
  “此物,出自寿阳侯府,是么?”他将那只瓷瓶在手中把玩,忽而问道。
  郑勋不敢再隐瞒,忙道:“禀殿下,正是!是寿阳侯夫人纪氏对小人要挟,逼小人谋害殿下!小人虽收了此物,却是万万不敢对殿下有丝毫歹念,也不曾用过分毫毒药,殿下明鉴!”
  李泰在一旁不耐烦道:“殿下只问你是不是,啰嗦这么许多做甚。”
  郑勋忙连声称是,不敢再出声。
  “日后,郑家令仍继续为王府家令。”未几,萧寰不紧不慢道,“袁氏那边,家令也仍可走动。”
  郑勋面色一变,忙又磕头:“小人不敢!”
  “此乃条件。”萧寰神色不改,“家令日后便是孤的人,只要做得好,孤必不亏待。”
  郑勋愣了愣,未几,突然明白了萧寰的意思。
  他望着萧寰,有些不敢相信。
  “殿下……”他的声音仍有些发抖,却跟方才那死到临头的模样大有不同,“殿下之意……”
  “愿不愿由你。”萧寰淡淡道,“孤从不强人所难。”
  如同一个将要溺毙的人抓到了一根小小的浮木,郑勋的眼睛重新焕发神采,
  他唯恐萧寰变卦,即刻答道:“殿下但有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说罢,仿佛是为了表明决心,郑勋再度将头磕重重在地上。
  萧寰再回到寝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怕吵醒了虞嫣,推门时很轻。
  殿中的烛火并不太亮,他走进去,脚踩在厚厚的丝毯上,悄无声息。
  榻上,虞嫣仍躺在被子里,跟他离去时没什么两样。
  居然睡得这么死……萧寰有些无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打算将她的外衣宽下,让她好好睡一觉。
  不料,才解开衣带,虞嫣突然睁开眼,看着萧寰,目光清亮:“你刚才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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