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波澜(下)
这河并不宽,没多久,众人就到了对岸。他们一路驰骋,果然再也没有人追来。
“自此处开始,便是并州云中郡所辖地界。”蒯头领对滕蕙道,“在下先前说过,这边的巡查比京畿更严,夫人若要继续往西,没有官府文牍,只怕会困难。”
滕蕙与虞嫣相视一眼,颔首道:“知道了,我们自有主张。”
云中郡这个地方,虞嫣并非第一次来,上次她跟着萧寰去朔方,走得就是这里。
虞嫣看过这边的地图,并州的南北狭长,靠北的地方,只有云中郡一地孤悬。它的右边是京畿,左边则是朔方。故而要从京畿和朔方之间往返,走云中郡最是便捷。
也正是因此,当下局势最紧张的,就是云中郡。萧寰和袁氏沿云中郡布下重兵,两两对峙。
所以当初制定路线的时候,蒯头领曾建议绕开云中郡,选择从南边绕路。虽然远一些,但更为稳妥。
但虞嫣没有同意。
她所考虑的,有两件事。
第一,时间不允许。她赶来朔方,是想探明萧寰的病,如果他真的感染了瘟疫,那么自然是越快赶到越好。
第二,萧寰和袁氏之间既然已经是剑拔弩张,那么从任何方向进入朔方,都免不得会受到阻拦。而虞嫣上次跟着萧寰来云中郡的时候,曾经与守备将军徐谓有过一面之缘。这个人深得萧寰信任,虞嫣只要找到他,就可以托他带自己去见萧寰。
蒯头领见多识广,虞嫣曾经向他打听过,问他认不认得徐谓。他说听说过此人的声名,是一员猛将,在生乱之前,徐谓一直都是云中郡的守备将军,想来现在仍然也是。
得了这个消息,虞嫣定下心来,思考再三之后,又与滕蕙商量。滕蕙思量许久,也拿不出更好的建议,于是这计划就定了下来。
蒯头领虽然对二人的坚持很是不理解,但他也还是按照承诺,将滕蕙和虞嫣送到了云中郡的地界来。
不过蒯头领显然对滕蕙的回答有所疑虑,道:“夫人和女君接下来有何打算?若被云中郡的兵马拦下,如何应对?”
“我姊姊在云中郡识得些熟人,可走走关系,为我姊妹二人行个方便。”滕蕙道,“余下之事,蒯头领不必担心。”
蒯头领露出讶色,看向虞嫣。
“想来那熟人,就是女君提过的徐谓徐将军。”蒯头领道。
虞嫣也不再遮掩,答道:“正是。”
蒯头领大约也觉得这是个稳妥的路子,没有多言,找了个树林,让滕蕙和虞嫣将衣服换了。
按照约定,蒯头领和一众镖师只需要将两人送出京畿地界,就打道回府。所以接下来的路,只有滕蕙和虞嫣自己闯荡。
这身士卒的衣服,到了并州便不好使,若被这边的人看到,反而会生出祸事。而虞嫣和滕蕙坐的马车,已经弃在了昨夜落脚的客舍里,她们只得换上一身男子外袍,继续扮作男子骑马。
可走出树林之后,二人发现,蒯头领等一行人也将士卒衣裳换了,恢复成家仆的打扮。
“诸位为何更衣?”滕蕙不解道,“你们不假扮成士卒,回去被拦住可如何是好?”
“我等押镖,从来没有走一半的道理。”蒯头领道,“夫人和女君既然要去朔方,我等自然要将二位送到。”
滕蕙啼笑皆非,忙道:“不必如此。我等既然已经约好只送出京畿,便之送出京畿,如今诸位既然践诺,自可回头。”
“夫人便莫要客气了。”刘兴在一旁笑着插嘴道,“夫人给头领的那三颗宝石,够我等弟兄卖上几年的命。夫人平日找我等押镖,讨价还价斤斤计较,何时这般大方过?可见此番生意对夫人而言甚为重要,我等弟兄混迹江湖,全凭信义二字,若收受重金却半途而废,日后传出去,岂非毁了招牌。”
这话出来,其他人都纷纷点头。
滕蕙听得这话,有些犹豫,不由地看向虞嫣。
虞嫣心中微微一动。说实话,这一路上,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和滕蕙只身上路之后,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如今蒯头领等人既然主动提出护送,那么的确是最好的方案。
“如此,便多谢诸位了。”她微笑道。
众人继续上路,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仍然是面对盘问时,如何自圆其说地解释身份。
幸好一个出去打探的镖师在附近发现了一处村子,蒯头领随即去在那里买下了一辆马车。然后,虞嫣和滕蕙继续披麻戴孝,坐在马车里,装作去云中城里奔丧的村妇。
跟京畿比起来,云中郡没有肆意设卡勒索的匪兵,太平许多。但相对而言,由于无法贿赂,遇到关卡和巡逻的军士时,他们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关。
幸好蒯头领依旧头脑灵活,在买马车的时候,问得了主人家的姓名家世。面对询问之时,就照葫芦画瓢,来自什么县什么乡,家中主人姓甚名谁,要到哪里去做什么之类的问题回答得清晰明了。加上虞嫣假哭助攻,前两次盘查都应付了过去。
但再往前走的时候,在一处关卡,众人终于遇到了麻烦。
这处关卡,设置在一处东西通衢的要道,有兵马和官吏驻扎盘查,比先前两次遇到的要正经许多。
来检视虞嫣这一行人的,是一个将官模样的中年人。
他亲自将众人一一看过,又将马车里的虞嫣和滕蕙看了看,最后,看向蒯头领。
“尔等是何人?往何处去?”他说,“说得清楚些。”
蒯头领便将先前的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将官听完,却不为所动。
“本郡早在半月之前便已经布告各县各乡,凡远行之人,必持当地县府出具的通行文书,尔等没有么?”他说。
蒯头领讪讪,道:“将官,我家主人住在偏远乡中,去县里一趟,少说也要三四日,若县府办事拖沓些,更是要慢。我家两位女君是去云中城奔丧的,就算路上一路紧赶也未必能赶得上,哪里还耗得起许多时日?求将官通融通融,放小人一行过去吧,小人代主人一家感激不尽!”
说罢,他深深地做了个揖。
将官看着他,少顷,却冷笑一声,突然喝令:“将他们拿下!”
身边的十几军士随即应下,围拢过来。
众人吃了一惊,面色皆剧变。
“将官……”蒯头领瞪大眼睛,惊恐道,“将官这是做甚?”
“做甚?”那将官“哼”一声,道,“你和你身后这些人,说是家仆,但手上,非行伍之人或常年使刀剑的武士,练不出这等厚茧。什么奔丧,只怕是京畿来的袁氏细作!”
这话出来,众人都知道此番是遇上了厉害的人,竟能够光凭匆匆一瞥就识破了他们的伪装。
正当那些士卒上来要将众人绑起,突然,虞嫣从马车里出来,道:“他们不过是护送我姊妹二人的镖师,并非细作,还请放开他们!”
那将官回头看向她,将她打量一眼。
“镖师?”他说,“你二人又是何人?”
虞嫣道:“我是何人,不便告知足下。不过我识得云中郡守备将军徐谓,他知道我是何人。”
果然,提起徐谓的名字,将官和身后的士卒神色都微微一变。
“你认得徐将军?”将官道,“你是他何人?”
“我和他是旧识。”虞嫣道,“他能够证明我们并不是什么细作。”
那将官沉默片刻,道:“你既与他是旧识,当知道他已身故。”
虞嫣愣住:“身故?”
“上月袁氏勾结鲜卑,突袭云中,徐将军领兵杀敌之时,被奸人背刺,以身殉职。”
众人都愣住。
“那广陵王呢?”滕蕙也从马车里出来,问道,“我等也识得广陵王,足下将我等送去朔方,我等有要事向广陵王禀报!”
这话足够机灵,虞嫣心中又燃起希望。
那将官却将二人瞥了瞥,冷笑一声:“我在此处查获的细作,百人之中有九十九人都说要面见广陵王。”
说罢,他挥挥手,“将这些细作押入牢中,报知狱曹审问。”
直到被塞进囚车里的时候,虞嫣仍是怔怔的,对这巨大的变故不知所措。
徐谓居然已经死了。
她想到那时萧寰在他面前引见自己的时候,徐谓的神色恭敬,脸上却带着笑,贼兮兮的……
当然,她知道现在并不是伤感的时候。
徐谓之死,让虞嫣愈加感到了形势的紧迫。袁氏为了对付萧寰,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连徐谓这样的人也被暗杀了,可见萧寰那边的危险有多大……而现在,她连萧寰到底有没有感染疾病都没有弄清楚,却要被抓进监狱去了。光是想一想,这事就能让人焦虑得头脑爆炸。
正当虞嫣坐在囚车里怔怔不语,旁边滕蕙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虞嫣朝她看去,突然,看到了她怀里露出的防狼喷雾盖子。
这个东西,她也有,也藏在了衣襟里。
那将官,显然对她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将信将疑的态度。大约是为了避免她们说的是实话,而自己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他对二人其实挺优待。不仅让她们坐上了囚车,还免了捆绑,也没有搜身。所以她们的防狼喷雾都好好地带在了身上。
“押送我们的就两个人。”滕蕙低低道,“等会囚车打开了,我们一人对付一个,冲出去。”
“然后呢?”虞嫣道,“我们后面还有一辆,蒯头领他们都在里面,他们怎么办?”
滕蕙瘪了瘪嘴角,无话可说。
“那怎么办?”她嘀咕道。
虞嫣正待说话,突然,押送的士卒喝道:“不得言语!”
二人相视一眼,只得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