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志存高远

  听了宏宣帝似是有心,又似是无意的提议,裴立省立时打蛇随棍上,拱手赞道:“陛下所言甚是!不如陛下现下就将宁远侯府的爵位收回,我们益儿不做世子正好。微臣正手痒,想亲自教养益儿去考科举,将来也去搏个状元回来,给陛下,给我们裴家,也给他早死没福的娘争个脸面。让世人看看,我们益儿,可不是只会享祖荫的酒囊饭袋,而是能靠自己的本事顶天立地、忠君为国的好男儿!——再说,只要有陛下在,益儿和谦谦自然后福不尽,哪里需要同别人一样苟苟营营呢?!”没有了爵位,有些人就不会吃饱了撑得,铤而走险去谋害楚谦益了。——倒是跟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不谋而合。
  显见是父女,都想到一起去了。
  说完这话,裴立省又笑着对宁远侯府的太夫人道:“亲家母,若是圣上许可,我们便不管舒芬的事儿了。我们益儿和谦谦以后的祸福,也跟她无关了。——她是好是歹,都是你们宁远侯府的人,跟我们裴家再无关联。”算是在宏宣帝面前,正式跟宁远侯府划清了界限,为自己的大儿子裴书仁铺平了入文渊阁的路。
  宏宣帝听见裴立省的话,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便平复了下来。他的思绪,已经随着裴立省的话,飞到安郡王的缇骑给他顺来的裴舒凡临死时候的陈表上,不由微微闭上了双眼,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
  宁远侯府的人和皇后娘娘听了裴立省的话,都是勃然大怒。
  太夫人虽然同意将两个孩子的安危着落在裴舒芬身上,可是还没有想过让圣上夺爵。一时间,太夫人也想起了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越发信了是这裴家看不得宁远侯府好,有意使袢子呢。——老宁远侯楚伯赞活着的时候,对裴舒凡十分看重,凡事都愿意跟裴舒凡商榷,却将太夫人屏弃在一旁。太夫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裴舒凡哪有那样大才?不过是有个能干的爹在背后帮衬她而已!
  如今裴立省的话,不就证明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完全是这老狐狸搞得鬼!
  太夫人忍了怒气,向裴舒芬看过去。这个媳妇,虽然不得她娘家欢心,可是难得一颗心完全向着婆家,想婆家之所想,急婆家之所急,比她大姐裴舒凡强百倍。——裴舒凡向来只会慷婆家之慨,为她娘家人铺路。
  想到这里,太夫人真正对裴舒芬一改以往半利用、半打压的心思,走过去拉了她的手,看着裴舒芬仰着头,泫然欲泣的小脸,真心劝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裴舒芬实在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淌,惹得太夫人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又低声叮嘱道:“陛下面前,不可嚎哭失仪。”
  裴舒芬把脸盖在太夫人的帕子下面,微微点了点头,忍住了要脱口的哭声。
  楚华谨见裴舒芬委屈成这样,还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心里也很不好受。只是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也没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只好把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歪着头看向偏殿那边大大的紫檀木细棱格窗棂,不去看着那一脸幸灾乐祸样子的裴立省。生怕自己忍不住,在圣上面前口出恶言,留下个“不孝”的坏名声,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皇后本来还微微含笑,现在也板了脸,指着裴立省厉声尖叫道:“放肆!”
  裴立省赶紧跪下磕头道:“臣不敢!——臣乃肺腑之言,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娘娘息怒,且莫惊扰了陛下!”
  偏殿里面的人都向宏宣帝看去,却见他坐在上首闭目沉思,似乎没有听见刚才殿里众人的争执,就连皇后的尖叫声也没能打扰他的样儿。
  宁远侯府的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俱等着圣上发话。
  过了一会儿,宏宣帝睁开眼睛,偏殿里面的人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跟宏宣帝眼神对视。
  “裴爱卿,怎么跪在地上了?——朕早就说过,今日叫大家过来,只论亲戚,不论君臣。你行这样的大礼做什么?”说着,宏宣帝从上首的炕上走下来,将裴立省亲手扶了起来。
  裴立省赶紧向宏宣帝道谢,末了低头敛目垂手站在一旁道:“微臣的提议,让皇后娘娘不快。——被罚也是应当的。”
  宏宣帝将身子向裴立省那边凑过去,在他耳旁笑着轻声道:“你够了啊……不是你挖了个坑,皇后哪里会往里面跳?”顺手却拍了拍裴立省的肩膀,在旁人看来,好象是在安抚他一样。
  裴立省挺得直直的腰又略微垮了下来,并不敢做声。
  宏宣帝含笑瞥了裴立省一眼,似在夸他识时务,便转身走回先前坐的炕沿上,对外面伺候的人吩咐了一声“传茶水”。
  外面的宫女便鱼贯而入,将早就备好的茶点装了一式椭圆形中规中距的水晶盘子,给偏殿里面的众人送了过来。
  宏宣帝又给众人赐了座,摆了高几在各人面前,还真像是一家人团座过节的样子。
  偏殿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稍淡了一些。
  “皇后觉得裴爱卿刚才的提议如何?”宏宣帝见大家都入座了,才偏头看向身旁的皇后,微笑着问道。
  皇后不敢直视宏宣帝的眼睛,低了头嗫嚅了半天,道:“……总能生出嫡子的吧。”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宏宣帝笑得肩膀抖了抖,转头又对着楚华谨半开玩笑地道:“若是真的要到休妻那一步,那宁远侯也可以再娶继室,再生嫡子就是了。——上一次,是皇后给你赐的婚。下一次,要不要朕再给你赐一次?”
  楚华谨和皇后同时想到了刚被圣上赐婚的曹子爵曹家,忙异口同声地道:“些许小事,不敢劳烦圣上!”
  皇后同自己的大哥楚华谨对视一眼,便转开视线,回头掩袖对着宏宣帝笑道:“陛下放心,臣妾担保,世子和乡君一定能顺顺当当长大,承袭宁远侯府。”将裴立省刚才提议,要宏宣帝立时夺爵的话,轻描淡写地驳了回去。
  楚华谨和太夫人也赶紧附和道:“娘娘所言正是!”
  宏宣帝笑着摇了摇头,手里拿着个糖玉镇纸翻来覆去地转动,对着下首的人道:“其实这件事说白了,是宁远侯府的家事。若不是宁远侯府是皇后娘家、皇子外家,而且宁远侯是朝廷重臣,辖军户数万,老宁远侯当年也是威震一方的名将,至今在军中余威犹在,朕也不会去掺和你们的家务事。”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若是宁远侯府愿意交出军户,退出朝堂,宏宣帝便会放他们一马。
  皇后、楚华谨和裴舒芬都听出了这层言外之意。
  皇后下意识地向裴舒芬看过去,却看见裴舒芬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又迅速低下了头,摆出一幅怯懦不敢说话的样子。
  宏宣帝坐在上首,下面的人无论有什么动静都看在眼里。
  裴舒芬摇头的动作虽然不大,却也没有逃过心细如尘的宏宣帝的双眼。
  “怎么,宁远侯夫人有异议?”宏宣帝的瞳孔微微缩了缩,看向了坐在楚华谨旁边的裴舒芬。
  裴舒芬是一品侯夫人,穿戴着正式的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坐在那里,很有气派的样子。她身段高挑,同裴舒凡的身形有几分相似。只是裴舒凡常年病弱,不比裴舒芬纤侬有度,有股子勃勃的生机。
  听见宏宣帝的问话,裴舒芬不能不答,只好起身走到偏殿中央,对着宏宣帝和皇后福了一福,垂眸道:“臣妇不敢。”
  宏宣帝双眸紧紧锁在裴舒芬身上,追问道:“那你刚才对着皇后摇什么头啊?”居然一步也不肯放过,不像以前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而已。
  裴舒芬忍不住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宏宣帝一眼,却看见宏宣帝墨黑的瞳仁紧紧地盯着她,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别人,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便赶紧低了头,轻声道:“陛下误会了。臣妇想着,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事关重大,不是我们妇道人家可以置喙的。因此臣妇只是对皇后表示,不用多管,将此事交给圣上裁决便是。——圣上雄才大略,宅心仁厚,当得一个‘仁’字,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回答实在挑不出一点儿错。
  连裴立省都在一旁抬起头,眼光迅速地在裴舒芬身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来,低下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皇后也赶紧笑着打圆场:“正是这话,陛下实是多虑了。我这个大嫂,十分守妇道。凡是不该妇人做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做。不该妇人走得路,一步也不会多走。——陛下且莫当她是同以前的大嫂一样,事事都要掺一脚,只有她最厉害,别人都是她脚下的泥,手里的傀儡。”又不轻不重地踩了裴舒凡一下。
  宏宣帝倒是有些愕然皇后今日的敏锐,忙收了心思,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朕多虑了。——宁远侯,娶妻娶贤,老宁远侯真是为了你寻了门好亲呢!”言罢看着裴舒芬那边展颜一笑,神光离合,看得裴舒芬这个在前世见惯美男的人心里都怦怦直跳。
  楚华谨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皇后。皇后却笑得云淡风轻,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
  裴立省见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对宏宣帝道:“陛下圣明,如今就端看宁远侯府是愿意除爵,还是愿意让宁远侯夫人做出牺牲了。”
  裴立省的话打消了裴舒芬的绮思。她定了定神,又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失笑了几分,摇摇头,把心思放到目前的难题上来。
  如今看来,裴家是靠不住了。虽然以前也靠不住,可是宁远侯府的人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娘家当虎皮扯大旗。这一次公开撕破了脸,宁远侯府的人就都知道裴家根本不会再为自己撑腰。
  没有娘家撑腰,自己要如何在宁远侯府立足呢?
  听见裴立省的话,裴舒芬迅速地思考起来。她从前世的一个名人那里知道,枪杆子里面才能出政权。若是让宁远侯府交出军权,退出朝堂,皇后很快就不是皇贵妃的对手。而皇后一倒,宁远侯府还有什么前程希望?——所以军权不能交,楚华谨也不能退。但是暂时避其锋芒是可以的。
  不过是让楚谦益顺顺当当地长大而已,裴舒芬在心里冷笑,也太小看她裴舒芬了,她会做出那种不上道的行径,明着去谋害楚谦益?!别说她娘家不会答应,就连老谋深算的太夫人,也不会答应。再说了,让他活着还不容易?——况且只是活到成年而已。等他加冠成年之后,就跟她裴舒芬没有干系了。这个世上,也有兄终弟及这回事……
  想到此,裴舒芬主动上前道:“陛下言之有理。益儿一定会顺顺当当长大成人,承袭宁远侯府的爵位,为圣上尽忠,为皇室效命。”
  裴舒芬也知道,圣上说得好听,交了军权,就可以保得爵位。可是如今这点子事,跟以后皇后所出的皇子登上皇位的好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裴舒芬灵机一动,索性在皇后面前卖个好,宁愿自己的孩子不能承爵,也要为皇后留住这条保命符。——只要自己辅佐皇子登了位,还怕自己的儿子没有爵位?区区一个宁远侯又算得了什么?像是镇国公那样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还差不多。到时候自己生五个儿子,公、侯、伯、子、男一个个封下去才好呢……
  宏宣帝眼光锐利,步步紧逼。裴舒芬知道,她今日要不表态,说不定宁远侯的爵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裴舒芬计议已定,对宏宣帝行礼道:“圣上既然有旨,臣妇莫不敢从?——以后益儿和谦谦的安危,就着落在臣妇身上。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是臣妇的错,臣妇愿意领罚。”主动请缨,解除了宁远侯府除爵的危机。
  不仅皇后松了一口气,就连太夫人都有些目含泪光,楚华谨更是满怀感激和怜惜地看着裴舒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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