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若相惜 五

  待遇相差如此悬殊,这名洪荒卫却觉得天经地义主人从来都是对的,除了主人外,天下最正确的就是一大人当然说到一大人时,例外偶尔也会有的,比如说青衣小姐,比如说寒冰狱中那个道人
  数十里外,张殷殷横眉冷对三个并排立在自己面前的洪荒卫这些洪荒卫气势如山,杀气侵袭时有如一根根尖针刺在身上,但她也并不畏惧这不光是因为她出自道德宗,并且师父是苏姀当然,仅仅这两条已经足够她在江湖上横着走路了修道界联系千丝万缕,纵是道德宗身处现下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也不会有多少宗派真敢倾死力与道德宗一战人心总是一样的,既然先动手的总是送死,那当然是别人先去的好
  而张殷殷虽不清楚苏姀的过往以及现如今的地位,不过但凡道行深点的妖族,只要一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便会闻风而逃而且张殷殷自这三名模样凶恶的洪荒卫身上不但感觉不到敌意,反而有些亲近之感
  三名洪荒卫的杀气,全是冲着楚寒去的
  似乎得到了无声的命令,洪荒卫忽然一分,将去路让了出来张殷殷早心急如焚,立时冲了过去楚寒也想跟上,却见洪荒卫又是一动,已将自己合围当场呛啷声中,三名洪荒卫各取兵器在手看着猛恶无比的巨斧长刀,楚寒的面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在下来自云中居,家师乃是清闲真人我云中居素来与无尽海没有往来,各位何以如此?想必当中有什么误会”楚寒神态不卑不亢,点出了自己身份
  与云中居等正道三大宗的名满天下不同,世间妖魔聚积的三大凶地除天刑山外,余皆名声不显,比如无尽海,就连知道的人也不多在大多数修士眼中,无尽海这等妖邪聚居之地哪里能与云中居相比?当然楚寒见识自然与寻常修士不同,可是在他心中,无尽海势力再强,至多就与自己师门半斤八两,何况他本师清闲真人乃是正道中不世出的人物,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放眼天下,除了道德宗那个全无消息的紫微之外,恐怕再无对手楚寒既然亮出了来历,就算是天下三大绝地,想也不愿与云中居结成死仇
  不过这只是楚寒自己如是想,洪荒卫们可不是这样想的在他们看来,既然一大人已下了命令,就是清闲真人本人在此,也先打断了腿再说
  为首一名洪荒卫一振巨斧,斧刃嗡嗡作响,他十分期待地盯着楚寒,嘿嘿笑道:“本来俺该与你单打独斗的,看你这小小身板儿,估计能撑上一小会可惜一大人的命令向来催的急,俺可不敢耽误了实在不好意思,俺们这便要一拥而上了,或者你自己打断双腿,也好省我们点力气?”
  楚寒面色青白,几乎一口血便要喷出来这三名洪荒卫任一个道行都要比他深厚,居然还不按规矩来,想要一拥而上?这无尽海中人,怎地如此不要面皮?
  还未等他开口质问,脑后忽然一凉,又有隐隐的吸力传来楚寒灵觉敏锐,当下更不迟疑,直接跃上空中!方升起三丈,就见脚下原本站立处一片黑气漫过,所过处生机尽灭被这黑气沾上不管会发生什么,显然都不会是好事
  楚寒刚暗自惊出一身冷汗,忽然见那为首洪荒卫无声无息的已在面前!瞬息之间,那洪荒卫已轻飘飘的掉转巨斧,以斧柄在楚寒腹上狠狠地敲了一记霸道无匹的真元如洪流般瞬间涌入,将楚寒最后的反抗之力也给冲散!
  “无尽海一个寻常卫士,竟也如此强横?!”楚寒惊讶间,已一头向地上栽去
  此时张殷殷刚刚踏上孤峰,见到了径自洒扫的一,还未开口,一名洪荒卫忽然在她身后出现,翁声翁气地道:“一大人,已打断了那男的双腿,可是他不肯走”
  一终于抬起头来,先是看了张殷殷一眼,方淡淡地道:“那再打断他两根手臂”
  张殷殷黛眉一皱,略感不妥她虽然不喜楚寒强行跟着自己,更不认可宗内真人母亲给自己定下的合藉双修,可是毕竟楚寒对自己一直没什么恶意如是因为自己受了这等苦楚罪过,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况且尽管相处时间短暂,但她天性敏锐,知道楚寒性情最是执着,如果下定了决心,别说打断四肢,就是杀了他,也不能令他退缩
  那名洪荒卫似乎闪了一闪,又似是完全没有动过,就回报说:“已打断两手,他还是不肯退回去”
  “倒还有点骨气,那就带过来”一吩咐完,再向张殷殷看了看,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向旁边一指
  张殷殷一颗心疯狂地跳起来,顺着一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那刻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身影正静静的,静静的躺在那里
  张殷殷猛然捂住了嘴,眼中泪水奔涌而出,顷刻间模糊了世界!那纤长的五指根根苍白,用尽了三生力气,才将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哽咽按了回去
  她再也看不到旁的人,别的事,只向着宁静睡着的他奔去,可是灵动如风的她,这段短短的路,竟会接连摔倒
  她依然一只手死死地掩着口,另一只手用力抓着地面,才将已完全失去力气的身体撑到他身边尽管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那身影,那声音,早已刻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几经生死,曾经轮回,就是一碗孟婆汤饮下,其实也不曾忘记过,只是被掩盖在灰尘之下
  只须一次提醒,她便忆起了全部
  那颤抖的纤手,终于触上了他的面庞于是她的心,瞬间变得与他的肌肤一样冰凉
  尽管眼前依旧模糊,但她心如琉璃琉璃中可以映出整个世界,却映不出他她与他的距离,已比当初阴阳相隔更加遥远
  “怎会……这样……”
  她抚过他的脸,他的颈,他宽厚的胸膛,然后那颤抖的指尖传来一点刺痛,一滴血珠染红了他的衣衫
  张殷殷抬起头来,模糊的世界中,一柄古剑逐渐清晰那柄剑,正插在他的心口
  她将切破的指尖含在口中,不住品味着指尖鲜血的味道
  此时孤峰峰顶,除了始终凝立不动的一之外,又多了三名洪荒卫,以及四肢断碎,被洪荒卫架着的楚寒
  楚寒面色苍白,却非是为了身体上的剧痛以及仍旧在体内奔涌不息的洪荒真元,而是为了那柄古剑云中居上上下下,又有谁不识得这柄剑?那安宁睡着的人,楚寒不光识得,也知道他与古剑主人之间的三两事看到眼前的情景,楚寒隐约明白了三分,却有七分想不通,反而更加糊涂了
  张殷殷面白如纸,柔弱的身躯轻微颤抖起来,纤指已自口中滑出,指上全无血色她泪已干,古剑上镌刻着的数个小字逐渐清晰:
  “云中顾清”
  张殷殷不光看清了剑上的字,也品出指尖鲜血的特殊味道,于是宛如呢喃般轻声道:“仙家禁法,斩缘”
  她一头青丝猛然飞扬!又徐徐落下
  张殷殷猛然立起,仰首向天,嘶声叫道:“斩缘,斩缘……啊!!!”
  云裂,风断,雾愁,山恸!
  楚寒面色更加惨白,望着那无休无止嘶喊着的女孩儿,心如星坠
  三名洪荒卫各自望向脚前三尺之地,目光再也不肯移动
  就连一,也望向了天高云淡处
  不知叫了多久,千千万万的回音在群峰间激荡着,而张殷殷声音忽然哑了她一伸手,便抓向古剑剑柄但是一抓之下,却落了个空,她面前换成了一原来一不知用了什么玄妙手段,将张殷殷瞬间旁移十丈,挪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一从没有过说话象现在这样吃力:“这个人呢,是我家小姐的人这柄剑,也就是我家小姐的剑了……所以……”
  “你家小姐是?”
  “青衣”
  “原来是她啊”张殷殷若无其事的应了声,身形忽的一闪,又去抓那柄剑这次当然又被一挪移了回来
  知道有一在,那无论试多少次都可能碰得到那柄古剑,张殷殷心头多日的积郁猛然暴发,她若一只寒冬时淋透了冰水的猫,向着一咆哮:“既然你说他是你家小姐的,那我可以让!让青衣去做正室,我做妾,做丫环,做情人,做路上的女人!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总行了!何况他现在不在阳世,不在阴间,他哪里都不在,他就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拿那柄剑,为什么!!”
  嘶喊到了一半,她声音又哑了下去
  望着最后一丝力气也已消逝的殷殷,一柔声道:“昔人已逝,无可挽留其实你便以此剑斩了自己,也仍不是她和仙人的对手,这又是何苦?况且他也不想有人为他报仇我家小姐就是想明白了他最后的心事,方才去云游天下的其实小姐还不曾上过此峰,也不曾来见他最后一面”
  张殷殷忽然一转身,又抓向古剑!这一次一叹了口气,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她
  “我自己想去送死,你他妈的管我!”张殷殷咆哮!
  一想了想,便让开了路
  张殷殷纤指刚触到古剑剑柄,猛然顿住她缓缓蹲下,凝望着他的面容,似是要将他与心中深深刻印着的那个人溶在一起她的右手扶着古剑,似是无意间顺着古剑滑下
  古剑锋锐的剑锋轻轻巧巧地切开了她指上如玉般凝滑的肌肤,滴滴血珠渗入剑锋上的纹路,一路滑下,又浸润着他胸口衣衫
  那片深色的痕,逐渐扩大
  似有什么,正自她心头缓缓流失
  “殷殷!!”楚寒想要大叫,挣扎,可是方一动便被一名洪荒卫的铁掌捂住了嘴,另一名洪荒卫在他后颈上一捺,将他牢牢掀在地上楚寒仍死命地挣扎着,断骨摩擦,而刺骨的剧痛则早被置之度外
  张殷殷站了起来,衣袂飘舞,扔下句“这个人送给青衣了”,便向孤峰外走去
  一笑了笑,将长苕放在一边,踏出一步,已与殷殷并肩而行
  张殷殷停了脚步,盯着一,冷冷地道:“你干什么?”
  一微笑道:“没什么,一起去送送死”
  张殷殷上下看了看一,道:“你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
  她黛眉一竖,冷道:“没关系你跟来做什么,你是不是笨了?”
  一微笑:“再笨还能有你笨?”
  一没有说出来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看来都是聪明过了头,所以就笨了,唉……”
  张殷殷语塞,哼了一声,道:“随你”便举步前行,转眼间已到了峰缘处
  楚寒不知从何而生一股大力,猛然挣脱了洪荒卫的控压,叫道:“等等我,我也去!”
  张殷殷和一都停下了脚步,望着被按压在地的楚寒按着楚寒的三名洪荒卫自觉失职,可是眼前局面变幻实已超出他们能力所及,对楚寒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张殷殷向那安宁睡着的人一指,道:“这是我的男人”又向自己肚子一指,道:“这里有他的孩子”然后再向楚寒看了一眼,冷笑道:“你还要跟来吗?”
  出乎张殷殷和一意料,楚寒竟也咬牙道:“我去”
  “随你”张殷殷冰冷地道
  三名洪荒卫面面相觑,见一要走,为首的忙道:“一大人,你若走了,这里怎么办?”
  一微笑:“天下虽大,谁敢来无尽海惹事?若真有那不怕死的,你们也拦不住,把寒冰狱中那杂毛放出来就是,以后就是他统领你们”
  那洪荒卫挠了挠头,道:“我等该怎么称呼那位杂……道长?”
  “就叫零”
  张殷殷已不耐烦,身形一起,若絮随风,便向峰外飘去
  “等等”也不见一有何动作,便将数十丈外的张殷殷挪移回峰顶
  “你不想我去了?现在已经晚了”
  张殷殷冷笑,将紧握的右手伸到一面前,淋漓的鲜血仍不住自指缝间涌出那湿淋淋的红色,每一滴都是如此刺目!
  一微笑:“不是,该走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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