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冬去(一百四十)

  晚云抽了抽嘴角,这算盘打得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她想了想,问:“若还不上呢?”
  “若还不上?”王阳笑了笑,“何须在意我,自有一群人找你麻烦。”
  顿感疲惫,晚云放下碗筷,径直倒在榻上。
  仁济堂虽是个治病的地方,但能度过兵荒马乱的岁月,光有悬壶济世之心却是不行。
  外头传言仁济堂其实是个黑道,这话半点也不假。它有镖局,还有钱庄。
  自家镖局的各位长辈,平素是和蔼和亲、一身正义的武人,蒙个面就能突变成匪贼,偶尔几个还跟悬赏榜上画的小人挺像。
  钱庄那边,如果遇到有赖账不还的人,使出的可不是寻常手段。他们总秉持医者仁心的情怀,但正常人往往挺不过两回。
  怎么办……自己摊上大事了。
  “如此说来,我被师兄摆了一道。”她评价道。
  “彼此彼此。”王阳笑回。
  晚云哀叹:“我再也不和师兄作对了,斗不过。”
  “你倒没跟我斗,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再也不敢了。”她拱手道:“再有下回,我自己把自己埋了。”
  好话说尽,机关算尽,此事就算翻篇。
  跟师兄做事就有这点好处,一码还一码,恩怨分明。
  二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晚云一通像模像样的祝贺,像小童背书一样痛苦地拼凑各种贺词,直到王阳听不下去让她闭嘴,冠礼缺席一事终于算过去了。
  师兄终于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模样。
  晚云笑嘻嘻地问:“师兄这回到玉门关来,究竟是为何?”
  他凝视片刻,又长长叹息:“师父一直惦记着你十七及笄,说礼不能废。一直在我耳朵旁念叨了两个月,不就是他不想亲自来,想让我代跑一趟。”
  晚云怔了怔:“师兄是为了我及笄而来的?”
  “算是首要。”他道,“本来河西道每年都要跑一趟,今年顺带提前了。”
  晚云露出笑意。
  想起师父从他们小时候起就喜欢在跟前假装不经意地念叨,一直将他们念到妥协。他们时常被师父这个习惯烦到跳脚,而如今向来,却是温情脉脉,教人怀念。
  “师父还好么?”她问。
  “好。”王阳笑了笑,“也就被你气掉了半条命吧。”
  “胡诌。师父向来心宽,不过因为没我在寂寞了。”她得意地摇头晃脑。
  王阳也不拆穿。
  “这荒郊野外的,阿兄要为我办及笄礼么?”她兴奋地问道,“阿兄打算怎么办?”
  王阳既然前来,自然都考虑清楚了。他说:“离此处不远有一村落名为尧村,就在那里办。我已经让人前往拾掇,还有半个月,来得及。”
  尧村?晚云想起阳关一役时,阿兄曾嘱她前往避险,不料中途遇阻未能成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要去那里。
  “不过,”王阳道:“毕竟此处是边陲,没有门中长辈前来观礼,与在东都办不能比,必定要简陋许多。”他说罢又忍不住埋怨一句,“本来能好好办的,是你自己多事乱跑,当下能办就不错了,你且将就吧。”
  “知道了知道了。”晚云陪笑道:“我没觉得不好。我还以为要日后补办呢,如今能办,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倒是想得开,王阳腹诽,这可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没心没肺的。
  “如此说来,师兄的冠礼必定**。”她捧着脸想象道:“这么多人看着师兄盛装而来,师父受拜,而后赐字。对了,师兄的字是什么?“
  话音刚落,空气明显凝固下来。
  王阳皮笑肉不笑地说:“三个月过去了,你竟然仍不知我的字是什么?”
  晚云干笑两声,再也不信什么恩怨两清。
  清的从来只是面上的,拔开里头一看,还有一群名为恩怨的雏鸟嗷嗷待哺。
  人生不如意,十之**……
  *
  虽然疲惫,但晚云仍然挂念着裴渊。
  想到冯安的话,她回到院子面前的时候,脚下一转,又忍不住去了隔壁。
  有亲卫在外头轮值,仔细看,却是冯安。
  见到晚云,他似乎吓了一跳:“常郎怎来了?”
  晚云没回答,却看到窗子里透出的光,有些吃惊:“殿下还未歇息?”
  “这我不知。”冯安道,“好一会不曾听得动静。”
  晚云颔首,走到门前,轻轻推开。
  如她先前所想,他没有躺在床上,只披着裘衣,倚在榻上小憩。
  案上遥遥一盏灯,光照如豆,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
  晚云坐在榻前,将裘衣拉起,盖住他露出来的手。
  裴渊一向警醒,缓缓睁开眼,低低问:“什么时辰了?”
  晚云将裘衣捂好,道:“子时了。”
  裴渊听罢,微微蹙起头。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坐起身:“你还未歇息?不累么?”
  “累死了。”晚云毫不客气,幽幽看着他,埋怨道,“殿下一句话可真要人命啊。”
  裴渊揉揉她的脑袋:“此事是我考虑欠妥,教你受牵连了。”
  晚云道:“这怎能算是牵连。我是仁济堂弟子,自当与师兄一道负责。”
  说罢,她看着裴渊:“阿兄可是因为这药材有次品,埋怨我师兄,故意给他出难题?”
  裴渊摇头,平静道:“并非出难题。只是这药既是挂在了王阳名下,他确该负责到底。此事,他也并无异议,故而揽下责任,亲力亲为。云儿,无论是凉州还是仁济堂,主事者皆不可以意气断是非,公允严明,方为安稳之本。”
  在讲大道理方面,裴渊果然一向没有输过。
  晚云却看着他:“可是,说今日就要完成的是阿兄。阿兄明知那些药材堆积如山,一日之内要整理清楚有多麻烦,不是出难题又是什么?”
  “我也觉得不妥。”裴渊唇角弯了弯,“我后来让阿月去说了不必,是你师兄坚决不受。”
  “……”
  面子就是王阳的七寸,裴渊这人精,果然捏得准。
  “你们今日究竟还聊了什么事?阿兄还是与我说说。”晚云撇了撇嘴。
  裴渊道:“你怕我在别的地方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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