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夏至(二十)

  若不是王阳特别指明,晚云怕是要错过此处。
  只见这医堂修得当真金碧辉煌,别的不说,单说影壁前一尊金佛,进门就能将人晃花眼。
  晚云随王阳站在门外,笑道,“师兄带我来抓药还是来礼佛?”
  “自然来抓药。”王阳道,“据说此间乐善好施,主人一心向佛,因而堂中处处是佛。”
  “啧啧,”晚云叹服,“这境界,仁济堂与之相较,好比俗人一个。”
  王阳高深一笑,不作他言。
  晚云跟着王阳一路走进去,只见来求医的人确实不少,都是些衣着鲜丽的富贵人士。
  内行看门道,像晚云这样的人,到了别处医堂,自然不会看他们有多富贵,而是要看医术和药材。仁济堂在这两项上若自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故而这尚善堂再是花里胡哨的,在晚云眼里,也不过是些花架子。
  她问:“主人家想必是个有钱人,什么来头?”
  “说来你似乎认识。”王阳道,“建宁候梁家,长子梁平是朔方军右将军,八殿下萧瑾的部下。”
  晚云侧着脑袋搜罗,忽而双手一拍,道:“师兄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这梁平,我与他在玉门关有一面之缘。当时八殿下麾下出了个叫做郑琼的叛徒,后来归降道玉门关,八殿下便令梁平前往玉门关捉拿。我与他还说过话,他确实说过他家里有一处医堂,原来就是这处?”
  王阳点点头。他抬头看着牌匾上的尚善二字,冷冷道:“你要记住这地方,日后你少不了和它打交道。”
  “为何?”晚云问。
  “论根基之广,仁济堂自是天下无敌,可在小地方,却少不得总有难对付的地头蛇。在益州是云和堂,在京师便是尚善堂。姜师叔经营京师分号经营得那样艰难,有一大半就是他们的功劳。”
  晚云诧异不已,想了想,道,“师兄这么说,我倒是想起当日在玉门关时,曾听梁平说过一嘴。他说,姜师叔医术了得,就是经商头脑不行,害京师分号年年亏钱。我那是还觉得奇怪他为何跟我说这个,原来有这样的渊源?”
  “哦?”王阳听了,露出些感兴趣的神色,道,“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只这么一句,没有别的。”晚云道,“梁平虽是个将军,性情却跟楼月他们相似,熟稔了无话不谈。我想他说这话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嘴欠。”
  王阳笑了笑。梁平的名号,他也听过。此人少年时便入了行伍,颇有些功名。公侯之家,子弟走的是仕宦之路,医馆之类的产业不过是细枝末节,梁平这样的人不会插手。并且以裴渊和他上司裴瑾的关系,他也不至于在裴渊的地盘上找晚云的麻烦。
  “梁家的事情我以后跟你说。”他压低声音,“神色端正些,有人过来了。”
  晚云往前看去,只见一名跑堂高呼一声贵客到,笑吟吟地上前来迎。
  王阳身上的衣裳一派贵气,那跑堂自是冲着他来的,可走到近前,蓦地瞥见晚云身上所穿的仁济堂灰衣,笑意僵在脸上。
  王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道:“拣副药。”
  跑堂问:“客官可有药方?”
  王阳正要让他取纸笔来,晚云却插嘴道:“没有,找个大夫来看看。”说罢,又补充,“找个最好的大夫。”
  跑堂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赶紧到堂内禀告掌柜。
  掌柜只在门缝瞥了一眼,认出了来人,道:“竟然是王青州。”
  王青州的名号,无人不晓。
  跑堂也唬了一下:“如此说来,这是来者不善,小人打发出去?”
  “为何?”话音才落,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道,“不就是仁济堂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去瞧瞧。”
  *
  晚云立在王阳身后,站在大堂里四下打量,正等得不耐烦,忽而看到跑堂领着人出来了。
  那是一个女子。跟晚云一样,穿着医堂弟子的衣裳,身形娇小,不施粉黛,是个长相清秀的小美人。
  跑堂赶紧上前道:“这位是我们慧娘子。听闻是为娘子要问诊,慧娘子特地来出诊。”
  晚云打量她一眼,道:“我方才说要找最好的大夫。如此说来,慧娘子就是此间最好的大夫?”
  跑堂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忙道:“自然是。”
  说罢,他赶紧看向那女子,见她的神色并无不快,才放下心来。
  这番情形,都落在了晚云眼里。她看了看那慧娘子,只见慧娘子也看着她,目光直直的,不卑不亢,似乎颇是胸有成竹。
  晚云才不管她是谁。只是看病问诊一事,除了真才实学,还要凭经验。如姜吾道那等人物,虽然涉猎甚广,但不如文谦常年亲力亲为四处行医,治愈病人无数。故而纵然别人捧他,他也断不敢爬到文谦头上去。
  这慧娘子看起来年岁比她还小,要说她是这医堂里最好的大夫,晚云却不信。
  她掸了掸衣襟,正要随慧娘子入诊间,王阳忽而凑上来低声跟她说:“此人是建宁侯的女儿,名叫梁慧,也是梁平的妹妹,你客气点。”
  晚云吃一惊。竟然是……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梁平确实说过他有个的妹妹也通晓医术,原来便是眼前这位慧娘子。
  尚善堂确实处处是佛。这慧娘子的案上,就摆着个小小的青玉弥勒佛,郎中旁边一坐,就跟寺庙里解签的卦师似的。
  这叫什么医堂。晚云心中暗笑。
  只见梁慧早已净手焚香,取了一张干净的丝帕盖在晚云的腕上,隔着帕子诊脉。
  晚云曾经听闻京中贵人便是这般诊脉,可当真见了,除了新鲜,又倍感好奇,便问:“听闻脉象有深有浅,隔着帕子可把的准?”
  梁慧歪头扫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怪异:“自然把的准。我师从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医官陈令秋,一切皆按照宫中看病的章程,娘子可以放心。”
  她说的理所当然,可恰好身为医官的姜吾道跟晚云说过,切勿迷信宫中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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