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六、夏至(二十六)

  晚云愣住,回头,恰恰见裴瑾探出身子来。
  只见他穿了件朱红澜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发冠里,全然褪去前阵子的颓废。若不是眼角一点泪痣依旧显眼,晚云还真些认不出来了。
  四目相对,裴瑾看着晚云惊讶不已的脸,微笑:“果然是你。”
  六儿自是认得裴瑾,赶紧上前行礼,道:“拜见八殿下。”
  裴瑾也认出六儿,摆摆手,让他站到一旁,而后,饶有兴味地将晚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差点不敢认。你正经打扮成女子,明明颇是有模有样,为何成日装成个男子?”
  晚云对裴瑾倒一向印象不错,笑了笑,也上前一礼。
  “彼此彼此,”她说,“八殿下如今看起来春风得意,与上回见面也全然不同。”
  二月时,裴瑾曾借裴渊的计谋取回朔方军,并押戎人降部返回朔州。后续之事,晚云不得而知,不过看裴瑾今日的气色,想必是顺利得很。
  裴瑾听出了她的意思,笑了笑,看向六儿,道:“你倒是机灵,九弟还未到,先把常娘子伺候上了。今日是特地带她出来逛么?”
  六儿笑眯眯答道:“常娘子昨日才到京师,小人不敢怠慢,得知娘子想来逛逛西市,便特地陪着。”
  裴瑾颔首:“那好,我也是一个人,进来坐。”
  六儿有些犹豫,看向晚云。
  晚云却不反对。裴瑾是裴渊的兄长,也是堂堂亲王,她想要在京中立足,此人是个不错的人脉;其次,自从晚云离开凉州之后,她一直想打听打听各方的动向。虽然她每日跟裴渊写信,但毕竟话长纸短,又路途遥远,说不得许多。而有个人坐在面前说话则不一样,晚云打算好好跟裴瑾聊一聊。
  “如此甚好。”她大方答道,对六儿招呼,“便依八殿下之意,稍坐片刻如何?”
  六儿虽然不知晚云和裴瑾是如何相识的,但他也知道裴瑾和裴渊的交情匪浅,想必不会有什么岔子,于是颔首道:“我便在外头候着娘子。”
  说罢,恭敬地退出门外。
  裴瑾看了看六儿,又看了看晚云,唇含浅笑。待她坐下之后,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你昨日到的?也不告知一声,九弟未回来,我便是地主,当好好招待才是。”
  “岂敢劳烦殿下。”晚云道,“说起来巧,我前几天还遇见了梁将军,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殿下。”
  裴瑾唇角玩了玩:“你是说扶风县那事?梁平与我说了,他还说,你亲自登门,将他的亲妹欺负了一番。”
  晚云听出这话里的讥诮,也笑笑:“我们学医的,也似习武一般,真本事总要过招才能见分晓。略一比试罢了,总有输赢。不过梁将军对殿下可谓忠心耿耿,竟然连这等小事也要报备。”
  裴瑾被她反讽,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嘴上功夫越发长进了,听闻你在玉门关还凭着一张嘴,诓得郑琼不战而降?”
  晚云不置可否,却忽而来了兴致:“听闻郑琼原本是殿下的人,不知他后来如何了,现在还在殿下的朔方军里么?”
  “自是不在。”裴瑾冷笑,“这等人,便是有武曲星的本事我也不敢留。不过到底袍泽一场,他做出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又得了军中许多人的求情,我不好治他的罪,只能让他暂且回家待着。”
  说罢,他拿着茶杯,悠然地吹了吹:“这也是我此番回来要处置的事之一。郑琼毕竟是太子的人策反的 ,不借题发挥发挥,着实对不起这一番恶心。”
  晚云了然,道:“日后呢?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裴瑾瞥了晚云一眼,笑道:“他不是老九保下来的么?我打算把他塞到九弟的河西道去。”
  果然,皇家的人都是亲兄弟明算计。
  “自己的人犯了错好好管教就是,八殿下怎能那样对阿兄?”晚云道,“反正阿兄才会叫殿下得逞。”
  裴瑾“嘁”一声:“你阿兄在你眼里好似无所不能。”
  晚云脸色微红,却得意地昂起头:“他就是无所不能。”
  裴瑾正要开口,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脸上的神色一展,眉开眼笑:“我也要找我阿兄做主。”
  晚云正诧异,就听见有人唤道:“拜见二殿下。”
  话音才落,雅间门打开,进来个青年。他看见晚云,不由得怔了怔。
  裴瑾起身道:“二兄,我们有客人。”
  裴安幽幽地看向裴瑾,颇是责备。
  晚云也在心里暗骂裴瑾果然是个不着调的。分明说是他一人的,怎么又跑出个二殿下?
  再看向裴安,说来奇怪,此人虽是晚云第一次见,可自打他走进门,却让晚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那张脸,说来陌生,但晚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当然,这不是盯着人琢磨的时候。
  晚云不敢唐突,忙起身行礼:“拜见二殿下。”
  裴安颔首,也露出笑意,没说话,只在案边落座。
  裴瑾向晚云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兄,你可曾见过?”
  晚云答道:“未曾见过。”
  “一回生两回熟,今日见了面,日后便是熟人。”裴瑾兴致勃勃地、给裴安和晚云都倒了茶,一边倒一边说:“二兄还不知道吧,这位是常娘子。她可出息得很,在凉州时,随九弟征战高昌,可比寻常男子还厉害。”他说着,似想起什么,又转而问晚云,“听闻你当初是被人劫去高昌的?”
  被人劫持是件难堪的事,晚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地“唔”了一声。
  “那都是什么人?后来老九查清楚了?”
  晚云摇头:“战事紧锣密鼓的,阿兄还未得闲去查清。”
  “那人可曾欺负你?”
  欺负一词听起来极暧昧,若往深处想,可牵扯名节。晚云赶紧澄清道:“那人劫我只为引阿兄去高昌,对我并无恶意,路上一直以礼相待。”
  “哦?”裴瑾诧异,“听起来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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