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一、夏至(五十一)

  太子听罢,脸上的神色和皇后一样不屑:“二弟只不过得了父皇一点捧场罢了,他在朝中根基薄弱,翻得起什么大浪。此事,是表弟卤莽,引得二弟热血上头,求功心切,大着胆子做下这等事来。舅父便让他吃几番暗亏,教他明白京城深浅,过不久,他自会怀念田园山水去了。”
  这话说得一如既往的轻浮,封良在心中叹口气,道:“太子不可轻敌,不知太子可还记得宇文瑶一事?”
  太子怔了怔,道:“宇文瑶是何人。”
  封良颇是无奈。
  论头脑和谋略,太子其实不差,但仅限于纸上谈兵,与人打打嘴仗。真做起事来,?思虑欠妥。
  不仅如此,他做过就忘,从不善记事和反省。
  他提醒道:“河东城一役,太子曾以宇文护之女劝降,后来宇文护大义灭亲,亲自射杀了他的女儿。这女子名宇文瑶,曾与二殿下私定终身。”
  太子长长“哦”了一声,继而警醒道:“舅父是说,二郎是为宇文瑶复仇来了?”
  说罢,他冷笑一声:“他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反贼的女儿,死不足惜,更遑论当年这是父亲准许的。他若敢寻仇,那谋反的罪名便是落得妥妥当当。我这就去见父皇,让他来评评理。”
  说罢,太子就令侍从备车马,封良赶紧拉住他,道:“太子稍安勿躁,这等事尚无证据,岂可轻易到圣前指控。臣说这些,只是知会太子,万不可小觑二殿下。太子切莫任性行事,乱了阵脚。”
  太子听得这话,皱了皱眉头。
  他又一次听出了封良对他的教训,脸上的神色颇是不好看。
  近年来,无论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在封良这舅父面前,太子都有一种挫败感。
  他自有养尊处优,母亲是皇后,舅家是权臣,没有人不哄着他,就连父皇也从来是对他寄予厚望。但如今,他感觉到一切都在变。父皇时常觉得他比不上裴渊等几个兄弟,稍有不顺眼便降下责罚。而封良这舅父,也总是不站在他这边,常常说些重话,要他一日三省。
  尤其是从河西回来之后,身为太子,他威信大伤,不得不依赖着封良替他拉起阵营,抵挡住朝中一波又一波的口诛笔伐。而封良却颇有倚老卖老之势,说话愈加不将他放在眼里。
  也是因此,他对封良愈发厌恶。
  他觉得自己这太子当得窝囊,而眼看着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效忠太子的朝臣,处处以封良为马首是瞻,他又更加。每每夜深人静时。太子思及此事,总是夜不能寐。他知道,有朝一日他登了基,以封良当下的权势,必然会当上个首席的辅政大臣。他若不争,封良便是王莽再世,曹操还魂,到时候,这天下跟他姓还是跟封良姓都还是两说。
  但尽管如此,太子仍然明白,自己当下还必须靠着封良。
  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舅父所言有理。”他冷笑,“如舅父所言,此事,我也帮不得许多,舅父请回吧。”
  封良自是知道太子的脾气,终于沉下脸:“如今五殿下还在九殿下手中,臣回去了,五殿下怎么办?那可是太子的亲手足,他若不好,太子在圣上面前也得不了好。”
  太子到底不敢翻脸,见他动怒,只得忍气吞声,道:“舅父想让我亲自往齐王府跑一趟?”
  封良道:“殿下如不便动身,可令太子詹事随臣前去。”
  太子心中嗤笑一声,想说常言尚书左仆射神通广大,何以连个小小齐王府也摆平不来?
  可看着封良严肃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非要劳动詹事和舅父去么?”他说,“这可是京城,我这就派人给九弟传话,让他放人。”
  “若是他不肯放,太子又待如何?”封良道,“五殿下昨晚拿了九殿下的人,人证物证聚在,他说不定就等着闹到圣上面前去。须知兵法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太子要救人,就该利落些,拿出手段来。九殿下乃行伍中浸淫多年之人,一般使者,他岂会放在眼里?太子既不愿前去,便要派个说话有些分量的,切不可敷衍了事。”
  封良说话不快,却颇是有理。
  太子自然也明白这些,但一想到裴渊,他就满心厌恶。再加上一个不成器的裴律,太子是管也不想管。
  “人证物证俱在又如何,不过是五弟跟九弟争风吃醋,闹了些不快罢了。五弟堂堂皇子,父皇莫非会为此治他的罪不成?”太子冷冷道,“我看舅父多虑了,就算五弟吃些苦头,收敛收敛,也有好处。“
  封良瞪起眼,正要说话,内侍忽而来报:“启禀殿下,八殿下求见。”
  话音刚落,裴瑾就在外头嚷道:“兄长,小弟刚得了一副新棋子,特来找兄长大战三百回合,输了请客吃酒!”
  封良听得这话,眉头一竖。
  “他怎来了?”他说,“太子快让人将他挡回去,我等有许多事要做,不可让八殿下碍手碍脚。”
  却见太子神色平静,道:“谢舅父教诲,今日时辰尚早,舅父想必还未用早膳,不若先去花厅里吃些?”
  说罢,他对外面扬声道:“让八弟进来。”
  不等封良再阻止,裴瑾已经欢欢喜喜地进殿。看见封良站在太子身旁,他的脸上露出讶色,继而笑道:“左仆射也在。”
  封良对裴瑾一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棋盒上,道:“八殿下好兴致。”
  裴瑾悠然道:“没办法,左仆射家的二郎抢了我的意中人,我无处消遣,只能寄情于棋盘上。不瞒左仆射,我近日棋艺大有长进,若二郎凭棋艺与我抢人,我必定不输。”
  封良听了。脸色一沉。
  裴瑾说的,是前年,他的次子封义跟裴瑾抢小倌之事。
  那时,两人同时看中了一位唱戏的名伶,为了抢夺,一度闹到御前。
  裴瑾是出了名的没脸没皮,风评稀烂,封良自是看不上眼。但封义则不然。封良早为他铺好了一切,前途大好,闹出这等事来,整个封家也一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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