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五十一、秋归(十九)

  他原本该得到他应得的,成为一位声名显赫的武将,高官厚禄,成为家门的骄傲。他也差点就都得到了,三年前,他在京城之中无人不晓,风头极盛。
  但也是因此,他跌得最重。
  对于谢攸宁而言,西北的雪山草原和驰骋在其中同袍弟兄才是他的天地,但为了掩护裴渊,保护家人,谢攸宁选择了留在京中。而朝廷赐下的一切,全都被收回。
  一夜之间,谢攸宁成了一个不再有用的人,每日只能待在院墙之中,犹如困兽。
  而晚云的死,则让他背上了自责。
  “我一直想告诉你真相,”好一会,晚云道,“但就像我方才说的,我们不再牵连,才能各自安好。三郎,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谢攸宁沉默下来。
  少顷,他深吸口气,复又凝视着晚云:“你这些年好么?”
  不知为何,晚云忽而忆起,谢攸宁每回重逢都问她这句话。
  从高昌归来时,从河西返京时,还有现在。
  她露出一丝苦笑:“我这般对不起你,你不骂我,却要问我是不是过得好么?”
  “骂你又能如何。”谢攸宁闷闷道,“就算把你骂死了,也解不得我的气,还会真就变成了我的愧疚。你先答话,日后我自然还要骂的。”
  晚云忍俊不禁。
  “好。”她说,“我还活的好好的,哪有比这更好的事?”
  说罢,她起身走到书案旁,从炉子上拿起茶壶给他沏茶。
  “上好的蒙顶,”她端着被子走过来,“你在别处喝不到的。”
  谢攸宁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心思却不在茶里。
  “云儿,”他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晚云看着他,恢复正色。
  “三郎,”她说,“我说过让你当做没见过我,这便是原因。许多事情你必定要问,可我都没法跟你说,到头来,你心中诸多疑惑解不开,反倒徒增烦恼。”
  “是皇城司么?”谢攸宁忽而问。
  晚云心中掠过一丝惊诧,面上仍镇定:“什么皇城司?”
  “还嘴硬。”谢攸宁道,“你点火的那夜,刑部大牢的探访名单空无一人,连狱卒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我原以为是刑部自己的人,可恰好我表兄陆鼎是刑部侍郎,刑部中人他全替我一一查过,均无可疑。这说不通,九兄推断过必定有人助你,那人手握特权,才能掩人耳目,”
  晚云无奈地笑:“听你这么说,必定是圣上救了我才对。”
  “自然不是,此人非二殿下莫属。”谢攸宁断定道,“我那时尚不知谁人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直至这些年京中同僚都在议论皇城司的暗桩,说其来无影去无踪,至今不知人在何处,却屡屡立功。我便四处询问那日是否有人见过二殿下,起初皆是无果,直到我循着往鄯州的路一直追问,才从华亭的同僚那里听闻,那日二殿下确实匆匆离开华亭,往京师方向去了。他为何恰好在那个时候返京,此事必定与你有关。”
  这话大多处于谢攸宁的推测和直觉,可即便如此,也仍然让晚云感到错愕。谢攸宁说裴渊一直认为她还活着。既然这假死之事一直不能说服谢攸宁,那么自然也完全不能说服裴渊。
  谢攸宁说罢,一直看着晚云,等着她的答案。
  她轻轻叹息一声:“三郎,我如今既然很好,你又何苦追问呢?”
  “我只问你一件事。”谢攸宁道,“你是皇城司的人么?”
  晚云没有回答,道:“这三年你在京城中,就琢磨了这个?”
  “我琢磨了许多,这只是其中之一。”谢攸宁道,“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干。”
  晚云不置可否,道:“此事,你告诉了阿兄?”
  “无实据之事,我不会胡说。”谢攸宁道,“故而我才问你。”
  晚云注视着他:“你到鄯州来,也是为了问这个?”
  “我到西北来是为了别的事,只是路上发现了阿言的踪迹,才寻到了此处。”谢攸宁目光深深,“云儿,皇天总是不负有心人,就算我不说,九兄也会知道的。”
  晚云沉默片刻,道:“那么便请你不要告诉他,好么?关于我的所有事,他越是不知道越好。”
  谢攸宁的眉头皱了皱。
  “当下战事未起,他不知道自是无妨。”他说,“皇城司是圣上的爪牙,若打起仗来,你要和师兄为敌么?”
  晚云摇头:“正是因为它是圣上的爪牙,阿兄才不能没有人在里面。我答应你,我不会与阿兄为敌,永远不会。”
  谢攸宁听着,目光一亮。
  “那……”他握紧拳头,“云儿,九兄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到了那一天,你又深陷两难,又将如何自处?再度放弃自己么?”
  晚云自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她心中也并无万全之策,她只能劝慰道:“三郎,我知道你为我不值。可时至今日,我仍觉得自己做了最好的决定。我不仅没有放弃自己,三年前还已经让阿兄免于京师一战,这不是最好的安排么?”
  “可你如今……”
  “我是已死之人。”晚云看向他,他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此事太过沉重,无论怎么谈,总是伤怀。她微微叹息,“不说这些。三郎,我这些年也没有什么朋友。如今遇到你一个,陪我吃个饭,与我说说你这些年过的如何,好么?”
  谢攸宁把口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点点头,而后又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你认了吧,就是皇城司。”
  晚云淡淡一笑。
  没多久,慕家兄弟提着食盒进来,饭菜摆了满桌。
  慕言对谢攸宁心存愧疚,颇为讨好地递上一串炙羊肉:“师父在军营时常给我炙羊肉,我方才照着师父的方法也炙了一串,阿兄说好吃,师父也试试看!”
  谢攸宁看着他,仍然没有好脸色。
  “你不必怪他。”晚云道,“他也是为了你好,之所以口风守得紧,还是因为我的淫威。”
  说罢,她把羊肉放在谢攸宁的盘子里。
  慕言看着谢攸宁拿起签子吃起来,这才如获大赦。
  今晚一更哈,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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