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木离手中的这一面铜镜,镜缘云朵簇拥青雷,镜背雕刻一条首尾相逐的黑龙,龙首独角。
  太一真人在青城派古籍中见过此镜,他认得,这是螭龙,是蟠螭铜镜。
  蟠螭铜镜,上古神器,幽冥玄铜铸造,于大罗天上九九八十一日铸成,镜中蕴藏上古神力。原以为早就散佚,没想到尚存于世,在她手中!
  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肯定道:“木道友,就是凭此镜绞杀了化神期的鬼修!”
  木离袖袍轻扬,将铜镜收回了袖中,“正是。”
  太一真人的眼睛似还黏在镜上:“道友只有一面镜,还是,另一面镜子也在道友手中?”
  木离侧脸,定定看他一眼:“真人见多识广啊。”
  太一真人察觉到她语含兴味,只好道:“贫道虽修为不精,但平日里爱读书写字,无意之中看到过一本古书里有载,阴阳各为配,日月恒相会。蟠螭铜镜,乃是阴阳双镜,火为螭,水为蟠。观木道友此一面镜,为螭龙,而蟠龙,则是盘曲环卧,通体青黑,赤带如锦文,镜缘波浪滔天。”
  这个道士有意思。
  木离笑道:“道友说得对,可是我只有一面镜。”
  太一真人顿觉失落,蟠螭双镜合一,看来是无缘得见了。
  他默然须臾,仍旧道:“木道友且放心,贫道绝不将今日之事告予他人。”哪怕只是其中一面铜镜,亦是不世奇宝。
  木离不答,太一真人还欲再问此镜由来,可抬头一看,她已经转而走向了孔寒。
  孔寒呆立原地,手掌中还捧着小鸡仔,脸上惊魂未定一般。
  木离捉过小鸡仔:“多谢。”
  她的手指无意之间擦过孔寒的手掌,她并未在意,只留心擦了擦小鸡仔身上的汁液。
  孔寒脑中空白一片,掌心被她拂过的一点痒意此刻绵绵延延地荡漾开来,她就站在他面前,近得他似乎能够闻到她身上的馥郁暗香。
  是竹节海棠的味道。
  他明明从来都没有闻过竹节海棠的味道。
  孔寒正觉古怪,刹那间灵台骤动,体内压抑的颤栗卷土重来,似有一道凌厉的气息忽而窜入内腑,逼得他出声叫道:“啊!”
  木离抬眼,凝视他一眼,忽道:“小道士,开光悟道了。”
  孔寒闻言一惊,灵台顿感空明,一丝丝难以捉摸的灵气流转,他喜道:“我悟道了!”又望向太一真人,激动道,“师父,我开光悟道了!”
  “好好好!”太一真人大喜道。
  孔寒喜不自胜,向太一真人抱拳道:“多谢师父。”又向木离道:“多谢木掌门。”
  木离好笑道:“我有什么可谢的。”
  孔寒答道:“遇见木掌门,兴许才是我悟道的机缘。”
  他将先前种种异状皆归因于此,转瞬便抛到了脑后。
  此一趟出门,果然大有收获!
  木离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垂眼打量起她手里的小鸡仔,绿色的汁液还是没擦干净,星星点点般,先前被妖尾卷过的绒毛也乱糟糟,模样看上去分外可怜。
  她轻抚过它细软的绒毛,低声一笑,索性蹲到水潭边上,用竹筒舀一捧清水,缓缓淋下,替它轻轻擦洗了一遍。
  小鸡仔被水淋成了落汤鸡,抖抖鸟羽,‘叽’了一声。
  木离手心翻转,一小簇火光跃然掌上,烘烤着被水浇过的小鸡仔。
  小鸡仔的黑眼睛滴溜溜一转,跳跃一步,离她的手掌又近了些。
  鸟羽被火烘干,木离收回手掌,小鸡仔却忽然蹭了蹭她的手背,毛绒绒的触感,又细又软。
  “阿谀奉承之辈。”木离笑道。
  心中却不由叹息,凡界妖物横行,还是不能久留了……
  这里的道宗与她记忆中也天差地别,既是鼎盛,她要在这里收徒,谈何容易。
  她心里惦记着玄天峰,若是在桐城兑了灵石,须得先回峰一趟。
  至于收徒……
  木离想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孔寒……
  这个小道士既已开光,人有些胆识,况且与师尊有几分相像,亦算缘分。
  孔寒恰好也转头看向了她,两人目光相碰,木离露出个自觉和善的笑容,孔寒却慌慌忙忙地转开了眼。
  *
  三日后,许州桐城。
  桐城地处景州凉河畔,城池繁华,暮春三月,恰值上巳,城中更是喧闹,河畔游春者众。
  定西侯府位于城中东面,府外长巷已是车马填咽,靡靡丝竹之音自墙头而出。
  侯府春日宴饮,桐城勋贵皆受邀而往。
  庭院内一派歌舞升平,石砌的水径蜿蜒盘曲而过,清澈水光自假山之上沿细竹潺潺流下,细水自空竹涌出,竹枝随水流上上下下,击打山石,叮叮咚咚。
  宾客跪坐于草上软榻,八面春夏秋冬,花鸟虫鱼梨木屏风立在榻后,又有侍从各执伞立在两侧,榻前点着幽兰香炉。
  曲水上游坐着定远侯,他年过五旬,已生老态,鬓发花白,又长了一身横肉,早不见了少时风流。眉目之间郁郁,眸色灰败,是个暮气沉沉的半老头子,可他偏偏穿着宽大飘逸的胭脂色丝质长袍,坐于上首处,冷眼看一众宾客饮酒作乐。
  舞姬,乐伶往来不绝,他的手边坐着两个姬妾,皆着锦绣红衫,葡萄石榴缬纹浅绛纱裙,却都赤足,不时在他耳边轻笑一二,朝水畔指指点点。
  曲水畔边数个道人手捧兰草,口中念念有词,以行祓禊。水中羽觞杯斜插五彩羽毛,置于荷叶之上,缓缓流过,更有临水浮卵,随波而下,辗转停于宾客间。
  临水饮宴,俱是风雅。整个侯府仿佛谁都记不起来,不过月余前,府中丢了一个小儿。
  虽然侯爷子嗣众多,可到底是骨肉,如此风平浪静,委实奇怪了些。
  可谁都不敢提起。
  两个小丫鬟在庭院里看了一阵热闹,就去茶房,领了茶具和茶饼,往佛堂缓步而去。
  碧衣的丫鬟压低声道:“这报官以后,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说七少爷的下落?”
  另一个粉衣丫鬟左右一望,见廊上再无别人,才答:“七少爷在府里头可一点也不受宠,谁知道呢……你瞧瞧今日,府中的姬妾巴不得七少爷再也不回来……”
  两人拐过一重月亮门,楼阁便在眼前,雕花的乌漆阁门大敞,两人惊讶地对望一眼,碧衣丫鬟出声唤道:“夫人,茶来了。”
  李夫人平时不爱热闹的宴会,今天自然也没有出来迎客。李氏是定西侯吴斌的发妻,比他还要长上几岁,十年前就退居府中一处清净楼阁,于青灯前问道,再不过问府中事务。
  此刻阁楼里面寂静无声,一时没有回音,两个小丫鬟端着茶盘驻足凝神细听,好一会儿才听见沙沙沙的细碎声响,像是丝履贴着地板走路的声音,可是只响了几声,音就停了。
  “夫人……”碧衣丫鬟又出声唤道。
  依旧不闻人声,她扭头朝另一个丫鬟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地朝前走,跨过三尺高的门槛才见门旁摆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黑陶罐。
  罐底带着泥,像将从地里挖出来。罐口覆盖薄薄一层白皮膜,漂洗得纤尘不染,分辨不出究竟是牛皮或是羊皮,还是别的什么兽皮。
  最大的陶罐口上,膜上不知从何处滴落了三两颗滚圆的水珠,随着她们脚步临近,轻轻地弹跳了数下。
  丫鬟们第一次在阁楼里看到这几个罐子,不由面面相觑。
  “这些个陶罐是哪里来的?为何在此?”
  “是驱邪的。”
  李夫人的声音忽然从阁中飘了出来,吓得二人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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