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美人 第76节

  他垂眸望向姬焕,又想起佳芙宫里的那个蠢女人,烂摊子给姬焕他真的不放心,佳芙宫里的还没生下来,生母那么蠢,估计这生出来的也不会有多聪明,指着这两个小家伙,好像委实不大行。
  他得把后事料理好才能走,否则死都不安心。
  “那女娃是哪家的?”
  陆韶掬着笑,“是个孤儿,目下长在京郊的葫芦巷内。”
  葫芦巷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儿,又在京郊,活的够艰难。
  皇帝绕着手里的念珠,思索道,“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能断文念诗,谁教的?”
  陆韶把腰弯下,小声在他耳边说,“韩凝月韩小姐。”
  皇帝果然阴冷着脸,侧头瞪他,“这么说,那娃娃的诗还有你在中间推波助澜?”
  陆韶顿时跪到地上,冲他三叩首,“陛下,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宫里传外头的流言蜚语,只不过这诗实在受欢迎,街头巷尾人人都能念上两句,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也竞相传颂,西厂的缇骑向来闻风出动,这诗传的太快,他们自然要探查……”
  说的合情合理,但皇帝还是对他起疑心,皇帝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念珠,冷不丁问他,“朕信你小子心诚,但朕奇怪的是,你为何那般护着韩秀的女儿?”
  他记得陆韶自己承认喜欢男人,怎么突然对一个女人这样热忱,难道他不仅喜欢男人,还喜欢女人?
  这念头一入脑,皇帝看陆韶的眼神都变了,只把他想的不堪入目,才要冲他发怒。
  陆韶凝重道,“因为韩大人在狱中曾说过,向徳党是国贼。”
  皇帝立时从榻上翘起,姬焕被他吓一跳,以为他要打人,两眼都泪汪汪的。
  皇帝冲随侍的嬷嬷道,“先带他回宣德殿。”
  嬷嬷也怕姬焕冲撞了皇帝,赶紧抱起他退出寝殿。
  殿内一静,皇帝深吸一口气,“韩秀真这么说?”
  陆韶缓慢点头,抖着嗓音道,“韩大人是为殉节而死。”
  皇帝骤然抱住脸,哽咽出声,“朕的韩卿……”
  他错不该信了都察院的上告,韩秀若不死,朝堂不会变成现在这般一边倒的局面,鲁昭太年轻了,想要让他独挡一面,至少得等十年后,他等不起了。
  陆韶红着眼道,“韩大人到死前都在念叨,您该怎么办……”
  皇帝匆忙擦净眼泪,按住他的肩膀道,“朕要见韩秀的女儿。”
  陆韶露出犹疑,“臣是太监,带她入宫恐会被外谣传是给您送……”
  皇帝微顿,外头的女人进了后宫就别想再出去,韩凝月若叫陆韶带进宫,极容易被人撞见,到时候有理说不清,再想用她就难了。
  不值得。
  他沉思片刻道,“姮姮在宫外,让她把韩秀的女儿带进来,那个女娃也一并带来。”
  公主的婢女,总不会惹人嫌话。
  ——
  姬姮去葫芦巷接韩凝月那天,是状元游街的日子。
  她们两人牵着中间的小娃娃,陆韶走在姬姮身后,那细背挺直,倨傲的不受任何人践踏。
  这街角人多,姬姮又是常服,没人会知晓她是公主,他们都急着看状元郎,挤的姬姮和韩凝月往后站,陆韶的身量高挑,直接横在姬姮面前,才使她能有空处站直身。
  姬姮微仰起头,正和他带笑的眸光对视,他探一只手轻揽在她肩头,软声说,“当心。”
  姬姮飞快瞥开眼,朝街头看去。
  韩凝月在一旁瞅着他们两个脸烫,九殿下和陆厂督真的很般配,陆厂督还这般体贴,就是可惜了他是太监,不然他们这样多叫人艳羡。
  王欢看她望着姬姮那边面露羡慕,便也贱兮兮的想伸手搭她肩,叫旁边的小丫头踩他叫上,攥着小拳头道,“不许你占先生便宜!”
  韩凝月这才偏脸瞧过王欢,他胳膊还伸在半空,怎么看都像是想揩她油,她瞬时臊起来脸,嘟哝道,“你规矩点。”
  王欢便收回手挠着头,极不好意思道,“我,我就是怕姐姐挤的慌。”
  韩凝月揪紧帕子,小声嘀咕,“挤也不要你逞能。”
  她说的再小声,王欢也听清了,不觉就沮丧的垂下来头,果然她嫌弃自己是太监。
  韩凝月看他垂头丧气,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便还照顾他的心情道,“气性真大,我,我没嫌你……”
  王欢霎时一喜,才要跟她黏黏糊糊,女娃娃手指着前方叫道,“状元郎骑大马来了!”
  陆韶和姬姮几人便都一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安雪麟手抓着缰绳策马沿街缓行,他身着圆领大红状元袍,头上戴着乌纱帽,身形笔挺,脸也生的俊,骑在马上很能引人注目,有不少姑娘看的胸口砰砰跳。
  姬姮目视着他行进,眼睛定住,突的心内想笑,要是六皇姐见到这么俊的状元郎,恐怕又得芳心暗许,得亏她没来。
  她看别的男人从不吝啬目光,陆韶禁不住要嫉妒起安雪麟,骑马罢了,谁不会呢,游街罢了,他也可以,只是安雪麟有着状元郎的头衔,谁都把他当个顶天男人看,他往外是太监,再威风也不及状元郎青葱玉秀。
  陆韶倏地将姬姮搂紧,她似笑非笑的看他抽疯,也不挣动。
  这时脚边女娃嚷嚷着道,“我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像他那样骑大马吗?”
  她声儿不小,安雪麟都听见了,顺声看过来,正正好瞅见人堆里的姬姮和陆韶,陆韶环着姬姮的腰,挑衅的冲安雪麟咧嘴,安雪麟一时呆住,视线自他们两人落到他们身旁的小孩儿。
  那位美人竟已经给老爷生了个女娃!
  第73章 (一更) 变故
  陆韶瞧出了他的心思, 蹲身下来,故作慈祥拍拍女娃的头,“不仅能骑大马, 还能当大官儿。”
  安雪麟顿生遗憾,转头望向姬姮, 她站在人群里也这般灼眼,纤腰素裹, 眉眼凉薄,和他的目光对上便落一丝笑,勾魂摄魄, 偏偏能瞧得出她冷情。
  可能她对那位老爷也没多少感情。
  这念头跳出, 安雪麟拿着缰绳的手立时沁出汗, 夺□□非君子所为, 更遑论这老爷也一表人才, 她都为老爷添下孩子,他不该见色起意。
  陆韶抬眼就见他们两人视线交织,只在片刻间, 胸中积聚妒意, 张手拢住姬姮,带她退出人群,“太挤了些, 殿下不要跟他们站一块,没得染了浊气。”
  韩凝月和王欢急忙跟着出了人群。
  姬姮一手搭在他臂膀上, 侧眸看安雪麟骑着马走远,她低笑,“你都放肆到这种地步,还怕一个刚入朝的状元郎?”
  陆韶托她往前走, 摇头道,“臣不是怕他,臣是怕殿下动心,殿下的心自来摇摆不定,臣栓得住一时,栓不住一世,臣只能期盼着您能看在臣还没年老色衰的份儿上,心里只有臣。”
  纵使是厌恶,也只厌恶他一人,她不需要对其他人有情绪,她的情绪是好是坏,都有他来接纳,他渴慕着她的一切。
  姬姮挠着他的手心,弯唇浅笑,“本宫不是都应了你的话?你对皇弟忠心,本宫的人就是你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陆韶凝视她的侧脸,他满足不了,越拥有就越想占据,她的人、她的心、哪怕是她不经意的侧目,他都不愿让给别人。
  贪婪是他的本性,姬姮就是他最大的妄想。
  ——
  一行人入宫,皇帝在宣德殿接见了韩凝月。
  宣德殿内,皇帝坐在上首,姬焕靠在皇帝怀里,眼珠子滴溜溜朝韩凝月手边的小女娃瞅,他在宫里最小,也没见过几个小孩子,头次看到比自己小的,新奇的不得了。
  皇帝觉察出他不安分,拍他屁股,“给朕老实点儿。”
  姬焕瘪瘪嘴,没敢嚷嚷。
  皇帝望着那一大一小,大的姑娘战战兢兢,看着畏首畏尾,小的那个瞪着圆眼睛朝他看,她太小了还不懂的尊卑之分。
  皇帝看的有趣,问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韩文萱,”她仰着头道,她是先生最看好的学生,葫芦巷里那几十个女学生中,数她最机灵,先生常说,她长大了会有大作为,所以让她跟她姓韩,以后韩家要靠她撑起来。
  韩家的老一辈全死完了,只剩韩凝月,韩凝月有心气,所以她敢独自在葫芦巷教孩子,她父亲曾说她虽然软弱,但是有她在,韩家能死灰复燃。
  她还不会敬语,说话没大没小,韩凝月生怕她惹皇帝生气,忙按着她的肩膀跪在地上,颤声道,“她不是有意不敬陛下,请陛下莫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嗯着声,抬眸瞧过姬姮,她坐在下首,脸上没表情,一看就知道在发呆,他这个女儿自来不守规矩,人前人后一个样,只能她如意,断受不得委屈。
  韩凝月和姬姮看起来差不多大,倒懂事的多,虽说这姑娘有些胆小,但经历过韩家的惨案后,胆小也正常。
  他有意调侃道,“朕这么可怕?你怎么见着朕吓成这副德性?”
  姬姮只当他要刁难韩凝月,正要出口护她。
  陆韶向她递眼色,示意别做声,她剜了他一眼,继续做木头。
  韩凝月诚惶诚恐道,“陛下龙颜,民女见之臣服,汗流浃背。”
  皇帝被她奉承的舒坦,戏谑的问韩文萱,“你不怕朕?”
  韩文萱有样学样道,“陛下龙颜,民女见之臣服,不敢流汗。”
  皇帝被她逗的仰声大笑,直数落姬焕,“你看看,这小姑娘多机灵,你跟个呆子似的。”
  姬焕望一眼韩文萱,想哭又没好意思哭。
  皇帝放他下地,他乖乖被陆韶搀着站到姬姮身边,姬姮拿出来绣帕抹了抹他的眼角,悄声说,“就会哭。”
  姬焕这下脸红透了,气呼呼的拨开她手,别着小身子跟她甩脸色。
  姬姮揣着袖子靠回椅背,也不哄他。
  陆韶遮嘴笑,都这样大了,还跟孩子闹别扭,都不知道让让姬焕,没点当姐姐的自觉。
  那头皇帝抬手让地上跪着的两人平身,他沉声对韩凝月说,“你父亲死的冤,朕对不起他,好歹你还活着,你教了一个小神童,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这朝局你看的透吗?”
  朝局太大了,问她一个姑娘家,其实他没抱太大希望。
  韩凝月抬手做拜,“父亲说,祸根在向徳书院。”
  她也不敢托大,她在闺阁中长成,许多事并没有接触过,父亲和她说的她记在心底,能做的是传达给皇帝。
  他总不会任那帮人逍遥。
  皇帝按着太阳穴,他知道向徳书院,这么个破书院也不知何时有了威望,朝里臣子多半受它启蒙,私塾倒比朝廷置办的书院还有名头。
  “书生意气,他们最会抬高自己,向徳书院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现今朝堂上下被向徳党渗透,便是地方行省也遍布向徳党,朕愁的是怎么将他们悉数轰出朝堂。”
  死一个李明启是能让这些人夹紧尾巴,可是他们无才无德,还尸位素餐,皇帝想做什么,这些人都会上奏反驳,皇帝这些年艰辛维持着局势,提了刘乾再提陆韶,是能制衡他们,但陆韶是武将出身,在朝政上给不了他多少建议。
  皇帝想要的朝堂,群臣各抒己见,就天下时局畅所欲言,能真正忧国忧民,做实在的事。
  韩凝月小小的瞥过姬姮,她神色淡漠,似乎从方才就没听进皇帝的话,韩凝月自己心里有些忐忑,寻思皇帝也不定真指着她会提出什么好建议。
  发发牢骚罢了。
  皇帝叹气,他近来力不从心,上朝也频频走神,下面递来的奏折堆在御书房中,都快堆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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