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恐惧

  戚桐从法国回来后也没有时间休息。哪怕戚梧特意来机场接她,却也只能在机场的快餐店一起简单的吃个早饭,吃完她又要去公司开会。
  忙碌又紧张,于她而言商场不仅是战场,还是她的归焉。她早就打算和一切与名利挂钩的东西纠缠一辈子,直至耳目闭塞的那天。
  只是……
  “桐桐,我给你买了好些东西,等你回家可以一个个拆开来看,虽然保不准你喜不喜欢,但一定有趣。对了,我学会了几个新菜,你下班就有的吃了,还有上次和你说的我想搬家的事,我这几天得空,去看了几块地方,到时候你帮着参谋,咱们一起好好装潢——你喜欢带小花园的还是修个喷水池?我们种花好还是种菜好?诶,其实都可以?想想其实好些蔬菜结的花也是很美的,有些美丽的花谢后结的果子也很可口,是吧?柳暗花明又一村嘛。”戚梧点点头,为自己的绝妙想法忍不住得意。
  戚桐只默默听着,垂着头轻笑。只是这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让她那冰冷惯了的心肠又重新有了熨帖的温度。
  从肌肤到心脏,再没有感受过一刻的寒冷。
  “爸,我这次出去发现一件事。”等他絮叨得差不多了,戚桐开始说她几天的经历,不光只他分享,戚桐也想告诉他关于自己、关于值得为之动容的那些事。
  维系爱的途径之一,便是互相分享生活。
  “我到法国后住的是一家酒店,住在第五层,从窗外往远处眺望,还能看见塞纳河,离凯旋门也很近,只需要走五六分钟——这些我在电话里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在那里她也几乎没有做任何与旅游性质有关的事,全程不是谈案子,就是签合同。戚桐婉转地笑了笑,“塞纳河可是很适合航游的。我有一个朋友就很喜欢,要不是这次没时间,不然我会央她和我一同去游玩。”
  谁知戚梧露出些怀念的笑意:“可能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带你去过呢。”
  戚桐一怔:“什么时候?”
  “就在你两岁多一点,我正好去法国参与讲座,你又粘我,不肯放我走。”他随口捏造了一下,其实是他舍不得女儿:“我带你去塞纳河畔的草地公园玩了,你还追着人家的布偶猫跑,我怕你摔着,又想着如果不让你摔一次两次,是否会让你的童年变得脆弱如莬丝花。”戚梧看着女儿柔情似水的眸子,克制住自己抚摸她脸颊的冲动,“不过后来你猜怎么着?你不仅没摔,还追上了那只呆头呆脑的猫,小心翼翼地去抱它,和它说了一句我才教你不久的法语。”
  “tuessibelle,monbébé.”戚桐低声念出这句话,记忆突然从深处复苏,让她不禁微红了眼眶。
  “对,”戚梧最终还是伸手,轻触她的眉骨,描摹着她最温存的器官所在之地,用最缱绻的声音道:“你真漂亮,我的宝贝。”
  只是这里毕竟人来人往,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戚梧很快收回了手,尽管他念念不舍。
  “只可惜我马虎大意,没能把拍下你所有样子的相机保护好,在航游的时候不慎掉进了水里。”他微微一叹:“你可以怪我笨,没关系。”
  戚桐刚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又被欢乐替代,忍俊不禁道:“怎么会呢,爸爸在我心里永远是最聪明的。”
  忽略女儿话里的打趣,他又关切道:“还有呢,在法国还发生了什么?”
  “我……”她刚想开口,就被电话铃声打断,她眉眼有一刻的失落,却还是第一时间接起电话:“莫言哥,嗯,我已经到了……我知道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在公司见吧。”戚桐和周莫言做好了约定,便歉意地看着戚梧:“抱歉爸爸,我得去公司了。”“好。”戚梧站起来,替她拿过行礼和包,又笑着宽慰她:“等你下班了我们再慢慢聊。”
  戚桐的目光闪动,千言万语都汇在心口,最终却只有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戚梧没有回来之前,戚桐对回家这件事从无期待。
  而如今,她每一刻,都盼望着回家见到他。
  ***
  等在戚氏唇枪舌战,勾心斗角了一整天后戚桐才于晚上十点回到了家。
  其实她知道他的厨艺一般,最拿手的也不过是煮面条。
  今天似乎也不例外,她开打房门,在厨房里寻见了戚梧一本正经地煮着面的样子。
  汤头在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响,氤氲出来的热气把他的背影照得暖融融的。戚桐脱掉高跟鞋之后像只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她似乎没有经过思考便贴上那个踏实的背影,听到葱那个男人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手怎么这么凉啊。”
  他放下手里的汤匙,轻轻地把她的手牵起来,一点点地捂暖。
  戚桐想,怕是谁也不知道的。
  他这双裹了家的味道的双手,对她来说,有多么珍贵。
  不让他看见她又开始泛红的双眼,她故作轻松问:“不是说今天有丰富的大餐吃?”“诶,是谁回来的这么晚?大晚上的吃得太好可不消化,别忘了你还要喝药呢,不过就算没有大餐,但我保证这碗面条也不会让你失望。”
  戚桐被他说得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认错:“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早点回来。”
  说完后才后知后觉——这话听着哪哪都不对。
  但戚梧先生很开心,为女儿终于认识到加班是一种不好的行为。嗯,对谁都不好。
  最终戚梧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摆在了戚桐面前,让她不得不感慨:“这看起来比大餐还丰富,爸爸,我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女孩子,我觉得我这样不太好,你知道我其实是易发胖体质,每个星期都要去健身房叁次呢。”她说的时候闻着面条的香气,话音一落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的在响。
  “……”
  戚梧眼神亮亮的,“你胖了才叫我高兴,好了快吃吧,不然面要坨了。”
  好吧。戚桐屈服在了美味和他的眼中。
  母亲常说,淑女的守则之一是在吃饭时不能说个不停的。但自从和他一起用餐的这些天来,这个守则被她作废很久了。
  “对了,你早上不是还没说完吗?”戚桐点点头:“就是想和您说一些见闻罢了,唔,生意上的事枯燥无聊,说了我自己都觉得乏味。”她夹起一筷银丝面,微微呼了呼就送入口里,面条被汤汁浸得咸鲜,加上海鲜又清甜,于是面条口感也爽滑丰富,让人回味无穷。
  果真没叫人失望。
  其实哪怕是一般的清汤挂面,只要在他含着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她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吃了半碗,她才又开口:“见闻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好像不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玩,很多美丽的风景都差点意思似的。”她说罢顿了一下,然后不知是在掩饰什么似的道:“我是说…我是说这次没和莫言或者奚奚一起去玩是种遗憾。”可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里,她又用极低的声音加上一句:“……还有您。”
  没能和他创造美好的回忆,是种缺憾。
  “会有机会的。”戚梧保证道:“我们未来还很长呢。”
  戚桐闻言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双眸清澈婉转,笑意如何也掩饰不住。
  “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戚桐却踌躇起来,微微抿着唇,“不过我说了您可别笑我。”
  戚梧十分感兴趣:“我怎么会笑你呢,我自己不也很鲁钝吗?”
  戚桐失笑:“哪有……爸爸,我发现我好像怕黑。”
  “怕黑?”
  “嗯。”戚桐的模样似乎有些苦恼:“我以前从来不怕的。但是这回出去我又一个人睡的时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通红。因为在这些时日以来,和他同床共枕几乎是天天发生的事。
  看着女儿要烧起来似的面颊,戚梧低低地笑了笑,“那以后……”像是怕他说出什么来,戚桐心惊胆战地打断他:“我想是因为大概是因为七八岁的时候看多了鬼故事,十几岁的时候看多了恐怖片,现在二十几岁见多了人情冷暖。”说着,戚桐的声音又趋于平缓冷静。
  在戚梧搬过来住之前,她一个人睡觉,都习惯性地关着灯。
  她不怕吗,还是单纯的不相信呢?不信而无畏,那么现在呢?
  戚桐意识到,直到他走到她的生活里,然后把所有习惯都换掉。
  有一天晚上她似乎做了噩梦,他把灯打开,然后把她拉进怀抱里面,在耳边轻轻地慢慢地说着话,温热的气流悉数打在她的后脖颈上。
  “桐桐,不怕了,不怕了,我来了。”这个男人温热的手指和软和的嘴唇把她从像潮水一样的黑暗中拉出来,变成一场踏实的好梦。
  这次去法国,当她一个人关上灯躺到床上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他的声音,重复着她的名字,他极尽温柔。
  于是戚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开灯,惊觉回忆是比黑暗还要更令人恐惧的事。
  原来她不是怕黑暗,而是怕有朝一日失去他后日复一日的孤寂。
  她愣住,然后嘲笑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事物,谈何失去?
  他们是不可能的,哪怕彼此都存了不可说的心思,但最终也不会有结果的。
  他是父亲,她是女儿。
  仅限于此。
  面条在不知不觉间吃完了,两人不知为何也沉默下去。
  直到戚梧默然起身,走到了戚桐看不见的位置去了。
  戚桐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她是不是太放肆了?这些天以来的温情已经让她有资格发梦了吗?
  她是不是……该早点抽身?
  可下一刻来临时,戚桐便知道自己已经避无可避,只能沉沦进那永无解脱的情中了。
  戚梧抱着一束开得热烈的玫瑰花来到她的跟前,单膝跪在她身前,笑道:“诺,第一样礼物。”
  戚桐又开始觉得她前所未有的喜欢花。
  被心上人柔软的喜欢包裹起来的女孩子,仿佛总是可以生活得任性又开朗。他若送给她鲜花,那她便爱上了鲜花。
  他举着花,嘴唇里面说出来的话又甜又软。
  这一支,送给戚小姐好看的眼睛。
  这一支,送给戚小姐好看的嘴巴。
  这一支,送给戚小姐好看的鼻子。
  戚桐终于落了泪,而这眼泪,似乎又与情爱无关。
  “我好想你。”她听见自己终于不带任何克制地开口,然后跌入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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