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林家
苏浩在导演一场戏。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真实用意告诉李离这名“临时演员”。
至于李离在其中扮演的戏份……仅仅只是看到医务室里那两头血肉模糊的丧尸,乱七八糟摆放的手术器械,堆积在手术台旁边的冰块,神情疲惫却目光严肃的苏浩,以及他递给自己那本笔迹潦草,字里行间带有大量着重符号与红色下划线的观察笔记。
半小时后,这本笔记交到了武国光手里。
笔记内容,差不多就是苏浩与董国平之前谈话的翻版。其中一些重要部分被苏浩删除,没有出现“血尸”和“类人”之类的特殊名词。在详细数据方面,罗列了血尸与普通丧尸的动作观察,以及捕获过程中发生的种种意外。长达上万字的繁杂解释,足以使任何人看懂苏浩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丧尸,与以往遭遇的任何丧尸都不同。”
“我们发现了全新的变异生物。由于缺少设备,无法判定它是丧尸还是幸存者?我们在它身上找到了类似昆虫的器官。非常可怕,令人震惊。”
“在昆虫性丧尸(暂命名)胃部发现了正在消化的植物叶片。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种东西。这具尸体很重要,应该尽快转运到设备齐全的实验室进行研究。我用冰箱不断制取冰块将它们冻住,希望科学院方面尽快予以答复……”
武国光是一名纯粹的军人,但并不代表他缺乏对生物研究方面的重视。不等翻看完整本笔记,他立刻带上卫兵,跳上军用越野车,以最快速度冲到银行小楼。
在地下室,他看到了夹在冰块中间冷冻的两具尸体。
“这就是你说的神秘怪物?”
“对。”
“它们很重要。你说得对,应该把它们运到更安全的地方,让更专业的人来处理。我这就向基地方面请求增援。”
苏浩阻止了武国光的动作:“暂时还不行。它们的体表组织基本上已经腐烂,捕获过程中又遭到破坏。随意搬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你最好尽快把笔记送上去,让科学院的人过来处理。他们比你们更专业。”
武国光说:“那就把它们送到警备司令部。那里有足够的空间,制取冰块也更方便。”
苏浩一直摇头:“你的人数量很少,那里并不安全。”
武国光没有继续坚持。
他知道苏浩的话没错————监察站里的士兵虽然注射过一阶强化药剂,但数量不多。依靠完备的防护结构,勉强可以挡住小规模尸群。他在附近几幢大楼上设置了警戒兵,随时用枪击的方式引开聚集在司令部周边的丧尸。这种方法,还是北方部队在前几次战斗中摸索出来的经验。如果早一些知道,那么运送原型药剂的部队也不会全军覆没,被丧尸吃掉的人也没有那么多。
经验,都是通过教训获得。
当然,单纯从安全角度来看,司令部监察站的确强于银行小楼————那里有一辆全封闭式的装甲运输车。危急关头,可以冲出城市。
“这件事关系重大。在上面的人做出反应以前,我们最好集合所有人力,确保这里的安全。”
最后,苏浩用极其强硬的态度,逼迫武国光赞成自己的计划。
“别忘了,我是科学院的正式研究员。遇到此类专业性的问题,必须按照我的意见优先处置。”
武国光很清楚这两具怪异尸体的重要性。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排专人开车把笔记本和录像储存卡送至KD03基地,而是以特殊加急频道请求基地方面派直升机紧急运输。
一小时后,KD03基地主官李道源拿到了笔记和录像。
他迅速浏览录像,飞快翻阅着笔记。那些血淋淋的分尸画面和苏浩随手写下的潦草字迹,像磁石一样深深吸引着目光。
李道源不是专业研究人员,但他很清楚“变异”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整个世界都被病毒摧毁。据联合国相关机构统计,目前各国活下来的人还不到百分之五十。军方正在不计成本向每一个人发放免疫药剂。由于一阶药剂产量倍增,免疫人群范围逐渐扩大,北方军区发动的二次战役也终获大胜。盘踞在通化和密云地区数量多达百万的大规模尸群全部被歼,军部正在着手制订下一步的攻击方向。
变异,意味着出现新的怪物。
丧尸,是以人类为基础产生的可怕生物。
录像上那种遍体暗红的丧尸,以及另外一头带有昆虫特征的尸体,显然是受到了某种未知病毒感染。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李道源却可以从笔记上提到“速度更快”“行动敏捷”“会奔跑”等字句当中,感受到贯彻全身的可怕寒意。
从地理位置来看,KD03基地相当于前线。
周围公路和山林间每天都有丧尸出没。它们动作迟缓,对注射过免疫药剂和一阶强化药剂的士兵无法构成威胁。事实上,也正因为这两种药剂实现了大规模量化生产,军方才能够派出部队,在各地设立监察管理局。
KD01研究所的遭遇是个例外。
除了居心不良的袁斌在其中负主要责任,更重要的,也是那个时候两种药剂产量极低,只能优先满足军内高层和北方作战部队。
李道源一秒钟也没有耽误。他直接叫来贴身卫兵,用急促沉稳的语气命令:“以最快速度把笔记和录像复制下来。原件转交空军,立即送往北方科学院,复印件送交成都集团军总部。注明‘A级绝密’。”
大陆北方,靠近山脉与森林的平原上,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庄园。
这里的建筑大多是结构简单的仓库和厂房。隔离区间的道路宽阔,可供大型载重车辆通行。没有绿化,也看不到任何美化装饰类型的附属建筑,所有一切都以尽量节约成本作为首要因素。
林飞虎站在中央主楼巨大的落地窗前,用略带浑浊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广场。大约有两千人正在那里接受军事训练。内容不外乎是基本队列跑步和军姿站立。几十名身穿迷彩战斗服的教官在其中往来呵斥,不断有人从队伍中被拎出来,在皮鞭抽打和军靴践踏下发出惨叫。
所有受训者都是上个星期从各地送来的难民。他们经过挑选,年轻从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不等,健康状况良好,有强烈的战斗意识。只要接受严格训练,配发精良的武器装备,就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士。
想到这里,七十三岁的林飞虎不禁弯曲嘴角。肌肉牵动着皮肤,使两边腮帮上密集且坚硬的灰白胡须开始颤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他转过身,慢慢走近沙发,坐下。目光随之转移到悬挂在对面墙壁的一张横幅上。
那是一副很大的行书“静思”两个字。风格狂放,笔墨挥洒浪荡不羁,与这两个字实际表达的意义相去甚远。
林飞虎骄傲地仰着头,注视横幅的眼睛里显出冷漠的光。
他是林家的号令者,也是“盛飞”集团董事长。
几十年前刚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林飞虎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发迹的一天。
从最初计划经济时期靠摆路边摊掘得第一桶金,进而租用店面经营小百货。那个时候,市场上最好卖,利润最大的商品是家用电器。林飞虎很聪明,他从世代居住的林家村子里带出十几个长相不错的姑娘,全部认做自己的干女儿。用钱,用女人,加上中国农民特有的执着与顽固,加上敢于用全部身家孤注一掷的疯狂,林飞虎最终打通了官员这条线。原始资本就这样在一买一卖之间迅速增值,进而通过房地产和股票急剧膨胀……到了中国首次举办奥运会的那年,林飞虎已经成为脚下这块土地上公众排名前十位的亿万富翁。
在林飞虎看来,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具有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
他被接上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神秘军车,送到首都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军事管制区。
在那里,林飞虎见到了几位自己必须高高仰望的大人物,还有几千名跟自己一样身价亿万的富豪。
中国的有钱人其实很多。他们大多很低调,并不张扬。那些叫嚣着自己有多少多少钱,随时砸出一捆钞票要整死某某某的暴发户,在真正有钱人看来,其实就是左眼“傻”字,右眼“逼”字的最清楚显示。
那天的会议没有持续太久,但主持会议的大人物却态度严厉。
“这是国家给你们的最后机会————两个月,必须把所有海外资金全部转回国内。不要跟我提什么借口和要求,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听不听在你,做不做随便。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能量很强,活动能力也不错。操纵资本运作市场可以呼风唤雨,在一些偏远地区掌握着比省市级官员更大的权力。我不想追究你们曾经做过什么,我只想说明: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接受,或者拒绝。你们可以对我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在背后讥讽嘲笑。但我想提醒你们————除了钱,你们什么也没有。”
这番话的附加部分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基本意图却很明显。林飞虎相信当时在场所有富豪都不是傻瓜,都和自己一样清楚那位大人物想要表达的意思。
“按照市场价格尽量购买粮食药品棉织品和建筑材料。停止一切房地产开发之类的暴利商业活动,把资金全部转移到国外粮棉和油料的收购方面。以捐资方式参与西北地区几项重点水利和电力开发工程。”
会场里当时弥漫着敌意。林飞虎记得很多人眼睛里都流露出不屑和讥讽的目光。
他感觉政府是在杀猪。虽未有所动作,却已经磨刀霍霍。
林飞虎本身就是圈子里的人,当然明白富豪们的真实财产并不是福布斯排行榜上公布出来的那些。隐没在公众注意力背后的财产数量极其庞大,谁也不会白痴到公开所有身家,让穷得整天盯着汽油价格的平民们产生梁山好汉杀富济贫之类念头的地步。
大人物说的话很直接————要么服从命令,按照列举出来的清单和价格购买货物,参与资源工程建设。
要么顽抗拒绝。
至于下场……一周后,林飞虎风闻:国内某私人银行因为储户挤兑而倒闭;某建筑业巨头因为捂房拒售肆意抬高价格被查处;某矿主因为国际钢铁价格暴跌自杀……
非常鲜活的例子。血淋淋,触目惊心。
林飞虎开始庆幸自己做出了明智选择————他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从东南亚市场购买了大量稻米。又拿出一半资产捐献给正在建设中的西北资源工程。这种谦恭服从的态度最终获得了回报。当“盛飞”集团总资产只剩下百分之三十,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企业没几个月就会破产的时候,林飞虎却接到了一份盖有“特准”字样的密函。
那其实是一张由最高权力机构颁发的许可证。
可以在指定区域内修建准军事建筑,拥有三千名待训人员。至于武器装备,军方会提供一批换装下来的旧军械。
密函由两名军人送来。他们没有对文件内容做任何解释。只是用简短冷漠的口气说明:如果林飞虎愿意接受这些条件,除留下招募文件规定人员和建设所需资源外,必须交出剩余的全部家族流动资金。
当然,林飞虎一样有着拒绝的权力。
所有家人和亲信都对此表示反对。林飞虎把自己关进办公室,考虑了两个多小时,几乎是浑身颤抖着,在资金转让文件末页签上名字。
三天后,几名军医为林飞虎及其家人体检。
体检结果并非他熟悉的“健康”或者“不健康”,而是非常陌生的“甲类”和“乙类”。
整个林氏家族一百多人,有五十三个“乙类”。
林飞虎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体检结果是“甲类”?偏偏最喜爱的小儿子确实“乙类”?
军医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告诉他:“让所有检测结果为‘乙类’的人过得开心一些,这段时间尽量吃好一点儿。下周,有专人过来接他们。”
林飞虎舍不得自己的小儿子。他把一名看上去很是面善的军医请进卧室,当场“扑通”跪下,解下脖子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块帝王绿玉佩,哭泣着磕头恳求对方手下留情,救救孩子。
林飞虎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要被带走?但“尽量吃好一些”之类的话,自古以来都是对临死的人而言。
林飞虎哭得很伤心,头皮磕破,满面是血。那名军医动了隐恻之心,告诉他这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于是出去跟带队的医官商量……磨了好几个钟头嘴皮,医官请示上级得到批准,林飞虎本人也一再赌咒发誓之后,这才把孩子的名字从“乙类”名单上划掉。
临走的时候,那名军医一再叮嘱林飞虎:必须把他的小儿子锁好,房间墙壁和门窗必须加固,看管人员必须配备枪击电棒和枪械之类的武器……
悲伤中的林飞虎觉得很奇怪————这些措施根本就是动物园里最凶猛老虎的待遇。问题是,自己的儿子才六岁,不吃人,也不咬人,很可爱。
他老老实实在集团和家族成员当中招募了一批人。经过体检筛选,剔除其中“乙类”的部分,经过连续几次补充,终于凑够了两千六百多人。
到了这个时候,林飞虎多少有些明白当初那位大人物的意思。他开始笼络集训人员,利用最后的资源培植亲信。
病毒爆发前三个多月,林飞虎被再次带到几年前的军事管制区参加会议。
与会者只有不到两百人。他们彼此都认识,相视间往往都在苦笑。通过简短的交谈,林飞虎知道他们都是和自己做出相同选择的“聪明人”。
会议主持者仍然还是那位大人物。
“我很满意各位在最初时期做出的选择。你们的举动和诚挚已经得到认可。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们付出了辛勤努力和汗水,表明了对这个国家最坚贞的忠诚。这一切不会白白付出,你们将会得到最丰厚的回报。”
尽管隐约猜测到部分会议内容,但真正听到的时候,所有人仍然觉得震惊。
文件中规定的待训人员,将成为豪族财团拥有的私军。利用预先的储备资源和食品,各集团可以在三个月后自行收拢平民,从中挑选出战斗力最强悍的部分交给军方。
林飞虎觉得恍惚恐惧惊悚。当这些可怕的负面情绪被理智冲散后,他终于一扫几年来的沉闷和压抑,变得狂喜亢奋。
五月十一日,隔着两道强度足以抵挡卡车冲撞的钢制护栏,林飞虎满面流泪看着小儿子变成丧尸,然后亲手用枪打爆了那张原本天真可爱的脸。
八月份,军方再次召集各大财团首脑,公布免疫药剂配方,要求各大财团尽快生产,在难民中免费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