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8章 是非对错好与坏
618章
京城。
入冬的第一场雪,在这个周末的午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华清大学的校园里,穿着休闲款毛领黑色皮衣的苏淳风,与发丝如雪扎成高马尾辫,西装革履的白行庸,神情闲适地并肩行走在湖畔绿地间的曲折小径上。
“弟弟在华清大学,你也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吧?”白行庸笑呵呵地说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格外关照。再说了,这里可是的华清大学,不是我老家那些初高中学校,处在叛逆期的小孩子们好打打闹闹的,担心他受欺负。”苏淳风面带微笑地朝着远处和室友们结伴离开的弟弟挥了挥手,道:“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是一个术士,不知道有奇门江湖的存在。我呢,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省得他们天天担惊受怕的。”
昨天晚上母亲打来电话,说是看天气预报京城要下雪,所以让苏淳风去帮忙给小雨买件羽绒服——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便是孩子都已经成年,但在母亲的眼里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需要母亲去操心呵护。
今天上午,苏淳风就约上王海菲,到外面逛街游玩一圈,顺便给小雨买了件羽绒服,一条裤子,一双皮鞋……午饭后送王海菲回校,苏淳风就直接打车到华清大学。
刚把新买的衣物交到弟弟手上,苏淳风就遇到了恰好路过的白行庸。
“打算瞒一辈子?”白行庸习惯性抬手轻抚头顶如雪银丝。
“希望能吧。”苏淳风笑道。
白行庸似乎理解苏淳风心里的苦楚,略显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吧,这几年你做的一桩桩轰动江湖的事件,再加上此次就连李全友都在和你的争斗中落败,输得干干净净,以后这奇门江湖上,敢于招惹你的,恐怕没有咯。”
“希望如此吧。”苏淳风不想多谈这方面的话题,转而道:“最近协会里忙不忙?”
白行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上次答应那位大人物,当好副会长,他才肯放我走。”苏淳风笑着摇摇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算是做个样子也得过问一下,不然你以为我这性子,会愿意过问协会的事?还好,明年春末我就能毕业咯,你可得帮衬着我把戏演好。”
“靠。”白行庸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关注协会的事情,而且最近竟然还参加了协会的会议,有活动时,也会到场装模作样,原来是在装样子。”
苏淳风摆摆手:“你可别去打我的小报告,还有,你也说我是做样子了,白大会长不能真的给我安排任务啊。”
“咱俩谁是协会一把手?”
“当然是你。”
“可我怎么听着,好像你是会长了似的……好嘛。”
“你真要给我安排事情做?”
“得了吧,就你这性子,给你安排什么还不得耽误了?”白行庸玩笑两句后,就颇显感慨地说道:“上次的会议结束以后,别说咱们京城大学生术士协会,全国各地的大学生术士协会,全都像是放了长假似的,以往还有点儿正儿八经意思的协会,现在几乎就是一个摆设,我这会长都清闲了。”
苏淳风点了点头,道:“老白,我能感觉出来,在对奇门江湖以及大学生术士的管理、约束方面,你更加倾向于李全友的观念,而非罗同华教授,是么?”
“两者都有吧。”白行庸毫不隐讳地说道:“个人感觉罗教授有点儿无为而治的意思,李教授则是太激进,观点也偏激。有些话你别不爱听,李教授的许多做法,且不论其想法如何,至少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比如全国原本分散的大学生术士协会,通过整合之后,易于管理,也更具实用性,相对来讲超前意识也比较强,今年全国的大学生术士新生入校,比之近几年,很突兀地降低了百分之八十还多,显然进入了断代时期,如果大学生术士协会没有整合,那么以后会有很长时间,诸多大学的学生术士协会将名存实亡,成为一个笑话。而且你也知道,当今时代全球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国内的术士和宗门流派、世家,也不可能永远局限于在自己的奇门江湖上,这种变化和世界范围的交流,不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是一种必然的趋势。在这样的形势下,对外交流方面,无论从哪一点上来讲,有组织的交流,都比个体对外的交流,更具有优势。”
“确实如此。”苏淳风并不否认,道:“下面你就要说到奇门江湖联盟的组建一事了吧?”
白行庸点头道:“世界范围的术士交流,必然会从年轻一代-开始,而且是以文化交流的名义开始,所以大学生术士协会的整合,是高瞻远瞩的决策。既然有大学生术士协会,而且显然组建这种协会是正确的,那么奇门江湖联盟的出现,自然也是一个必然和必须的产物。说到奇门江湖联盟组建一事,我个人虽然最初得知消息时,还有些受到传统意识的影响,犹豫不决,但仔细想过后,还是持支持的想法,只不过与李教授的偏激观念有部分诧异,我更倾向于自愿、自由地加入奇门江湖联盟,而不是强制性必须全部登记在册。只要奇门江湖联盟组建后,能迅速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益处,那么江湖术士们自然会踊跃加入。同样,奇门江湖联盟的组建,也有益于约束江湖术士的行为,而将来奇门江湖在对外交流时,联盟的存在,会使对外交流具有更大的优势,团结就是力量嘛。”
“江湖从复兴到繁荣,不过短短十多年时间,太快了,所以它的完善以及联盟类组织的出现,需要更长的时间去自然而然地产生,否则就会出现一个不伦不类的畸形怪胎。”苏淳风摇摇头,抬手轻弹旁侧枝桠上的积雪,纷纷而落,“李全友就是太急于组建这种联盟,所以不会成功,并且受到官方的忌惮防备。我敢打赌,莫说是奇门江湖,也不要说我国当前各方面的实际状况,其实任何国家,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民间组织形式出现。”
“可它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白行庸道。
苏淳风叹了口气,道:“益处显而易见,并不大,而且是空中楼阁。但坏处属于隐患,一旦爆发就会造成极为恶劣的后果,甚至难以收场。”
白行庸沉默,细细思忖。
雪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下越大。两人全然不在意,任凭雪花片片积落头上、肩上。
李全友倒台那一日,苏淳风被官方当场抓走。奇门江湖人士皆认为,苏淳风必然要受到相当严厉的惩戒,否则的话,官方如何向整个奇门江湖交代?又该如何保全官方的面子?李全友虽然当众阴谋暴露,但结果终究是要被官方带走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苏淳风用那么明显恶劣的激将法,迫得情绪失控冲动出手,结果差点儿死在当场。
但任谁都没有想到,被官方带走没多久,苏淳风就安然出来,甚至都没耽误他回到银海大酒店,和当日与会的奇门江湖上那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们喝上两杯酒,共进午餐。
这,在江湖上引发了极大的舆论。
只是这样的舆论,持续时间短,而且很大程度上只是针对当日发生事件的议论,而非对官方的指斥。
因为人们都习惯性地后知后觉,官方对苏淳风明显高举轻放的行为,让诸多奇门江湖人士觉得,这是奇门江湖与官方的一次冲突之中,奇门江湖的完胜。而官方,则是处在了极大的被动之中——李全友再如何输得彻底,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凭借着自身得天独厚的官方权势地位,陷害欺负苏淳风,并欺骗利用了整个奇门江湖的舆论么?处于弱势地位的江湖人士,在得知真相后,理所当然地要站在苏淳风的立场上。那么,当苏淳风被抓走,又很快安然无恙地出来了,那么就说明,此次事件苏淳风完胜,奇门江湖的舆论给予官方的压力,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这也在官方与奇门江湖之间因为微妙的关系,而在处理一些相互矛盾的事件时最终如何定夺,开创了一个先例。
先例既开,继往开来。
至少在几年之内,奇门江湖的自由性,势必比先前从复兴到繁荣这些年来要高得多。
这样的现状……
是好是坏,很难说。
白行庸轻叹口气,道:“淳风,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但没有了官方的强力约束,奇门江湖十有八、九,会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大时代里频生乱象,而且给现社会增添诸多不公正的事件。坦率地说,从复兴到繁荣,奇门江湖只用了短短十数载时间,如果不是官方的强大压力高悬于奇门江湖之上,江湖根本不可能如此平静。在这一点上,对奇门江湖态度强硬的李全友教授,功不可没。没有了李全友教授的强势,再加上此次事件对整个奇门江湖与官方关系的影响,我担心,江湖会就此混乱,一旦影响到现实社会的话,就更难以收拾了。别说什么官方可以继续划下红线,警告奇门江湖不得干涉世事的话,这不现实。别的不说,任何宗门流派、世家,以至于诸多散修术士,能够在当代社会中轻易获取到远超寻常人的财富、社会地位,根本上还是倚仗了自身的术法。”
“唔……”苏淳风很认真地斟酌了一下,才说道:“我承认,被你这番话打动了些许原本执拗的个人观点。但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术士的圈子、奇门江湖,还是现实社会各国信奉的各种理念主义,从不会有尽善尽美的存在。而我,从来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也不会相信真善美的绝对存在,但我会尊重每一位为了真善美的目标而做出贡献的人,包括,李全友。”
“那为什么……”白行庸诧异道。
“私人恩怨。”苏淳风笑了笑,道:“所以,李全友也是存在私心的,或许他自己,以及认同他观点的人,会认可,为了大局牺牲少部分、个别人的利益,算不得什么错,甚至能做到牺牲自己。但我没那么伟大,也绝对不会认可,去牺牲这少数人的利益,达成所谓的理想目标,那是一种冠冕堂皇的自私,是残忍。我更不能接受的是,用这样的理由来伤害到我!当然,讲道理可以,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白行庸怔了怔,苦笑着点点头,道:“其实,李教授他……不是一个坏人。”
“老白啊。”苏淳风笑着拍了拍白行庸的肩膀,倒是没有因为白行庸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李全友开脱解释而生气,道:“好坏是一个很空泛的定义,你说他不是坏人,但我与他原本无冤无仇,而且我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犯罪,他却要想方设法加害我,那么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只因为他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就认可他是个好人,那么他想要加害的我,岂不是阻止一个好的出发点的坏人?更何况,我绝不相信,李全友只是为了达成一个理想化的目标而尽心尽力去做这些事情,更确切地说,他还有着极大的私心,那就是留得生前身后名的私欲。”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行庸尴尬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淳风道:“但我真没想到,李全友找来的说客,会是你。”
白行庸没有否认,很坦率地说:“他想见见你。”
“在哪里?”
“西郊,景山医院。”
“嗯。”苏淳风抬腕看了看手表,道:“还有时间,我现在就去看望他,把具体地址、联系电话,他在医院的病区、病房,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
……
下午四点多钟。
飞雪漫天,但天色不暗,远处的山峦已然被积雪覆盖,皑皑银装,分外美丽。
京城西郊,景山医院的疗养区。
拎着精美礼盒的苏淳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李全友在这里疗养居住的房间——其实早在白行庸当说客之前,罗同华就曾私下里旁敲侧击地和苏淳风提及过李全友的状况,并希望他不要再记恨着考虑置李全友于死地。
所以苏淳风知道,李全友不仅仅是修为废了,还成为了一个半瘫的废人。
从自己进入景山医院的那一刻,苏淳风就能感觉到,暗中就有几双目光紧紧地锁定了他,而且,他还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清晰杀机——只要他敢于表现出任何危险的行为举动,立刻就会遭到绝对的杀戮。这让向来谨小慎微疑心颇重的苏淳风,不得不恶意地想到,也许官方把已经废掉没什么用处,反而会白白浪费财政开支的李全友,当成了一个诱饵,希冀着苏淳风这号眼中钉,在这里对李全友下杀手,从而理所应当地干掉苏淳风。
当然,一直都把“小心驶得万年船”当作座右铭的苏淳风,来之前是给罗同华打去电话,汇报了看望李全友的行为,并且得到了罗同华的同意。
即便如此,他进入疗养区时,仍旧受到了严格的身份盘查。
景山医院的疗养区,是相对独立,有着园林般景致环境的院落,基本上都是错落有致的平房建筑,长廊环绕,树木苍翠,亭台小阁、假山假石小湖,葱绿的四季长青植被……也难怪,依着罗同华所说,李全友虽然犯下了极大的错误,但考虑到他这些年做出的贡献以及个人家庭条件,所以此番开除他的公职之后,仍旧给予了较高的行政人员病休待遇。
由此,苏淳风才得知,李全友孑然一身。
一双儿女,跟随了前妻。
站在廊下的屋门前,苏淳风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没有应答的声音,坐着轮椅的李全友亲自把门打开,他穿着浅色的居家服饰,苍白虚弱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意,看着站在门口神色略显讶异的苏淳风——他已然得知,苏淳风要来看望他的消息。
“李教授,你好。”苏淳风微躬身,显得很礼貌。
“谢谢,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李全友转动轮椅往后退了一米,让开门口,一边摆了摆手,对颇为及时,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苏淳风身后两侧的黑衣保镖说道:“不用担心,他没有恶意的。”
两位神情冷峻的保镖,没有丝毫表情地转身离开。
他们的出现,更多是对于苏淳风的一种震慑和警告。当然,即便是李全友如此说,他们也不会走远。
苏淳风进入干净整洁的室内,将礼品放到书桌旁,打量着室内的环境,道:“这里的条件不错,李教授,你终于可以轻松下来,什么事都不用考虑地安心静养,平时看看书,读读报纸,或者和在这里疗养的老干部们聊聊天,打打牌,挺好的。以后,有关奇门江湖上的事情,就不要去操心了。”
“那天当众羞辱嘲讽,并且重伤了我,还没能发泄完心头对我的仇恨?”李全友把房门关上,转动轮椅面对苏淳风,笑道:“我听得出来,你这些话中暗含警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