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白月光 第2节

  尾音刻意加重,不像称赞,倒透着浓浓的讽刺。
  老夫人坐镇侯府几十年,哪里容得被人找上门来挑衅,于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自然,不然也无需劳动尚书夫人您亲自上门来提亲。”
  我这孙女再怎么不好,不也得你堂堂尚书夫人放下姿态,巴巴到侯府来提亲。
  罗夫人气还没出痛快,又被戳中痛处,顿时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拍桌子大骂侯府教女无方,竟敢不要脸勾引自家儿子。
  可长宁侯府的老夫人德高望重,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命妇,连皇帝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自己若和她就这么斗起嘴来,实在显得不成体统。
  于是她怀着满心的憋闷,手按在鬓角,似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一句:“罢了罢了,长宁侯世代功勋,家里却也是护短的。”
  老夫人年纪虽然大,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这句话当然落进了她的耳朵,微眯起眼,正要开口,二房媳妇秦氏倏地站起,走到尚书夫人身旁,殷勤笑着道:“哎呀,今儿这不是商量喜事嘛。马上咱们就是一家人,就算有些什么误会,以后关起门来,慢慢再说。”
  她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想给尚书夫人找个台阶下,让气氛赶紧缓和下来谈正事。谁知长房邹氏却这时在旁冷冷出声道:“什么误会?三小姐行为不端,被人指摘几句也是应当的。”
  若是平时,邹夫人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和老夫人做对,可今天她实在是太气。
  这顾双华算是棵什么葱,她身为侯府掌中馈的主母,几时将她放在眼里过。自己的长女顾双蛾,论才论貌,论出身论尊贵,哪样会输给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可当初,她想尽办法为女儿和这位前途大好的王公子牵红线,谁知王公子眼光太高,根本没看中顾双娥,找了个由头给婉拒了。
  只是没相看中也就罢了,谁曾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尚书夫人亲自上门,竟是为了求娶那个她看不起的野丫头。
  这不是□□裸打她和女儿的脸面嘛!
  邹氏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手指往桌案上一叩,冲着顾双华扬起下巴,冷声呵斥道:“还不快过去,亲自给尚书夫人斟茶赔罪。”
  顾双华正琢磨该如何推拒这门婚事,一抬头却撞见嫡母和长姐嫉恨的目光,只觉得颇为无辜。
  可她从小自知甚明,并不觉得给尚书夫人斟茶是件多难堪的事,于是坦然站起去倒茶,倒是让一屋子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
  这时,老夫人却将龙头拐杖一横,正拦在她身前,提高了声音对邹氏道:“袭月,双华是你们房里养出来,就算她有什么不是,也是你这个嫡母教导无方,要认错,也得你先认。”
  邹夫人的眼都要气红了,指甲盖用力抠着紫檀木桌面,指尖都泛起青白。
  可老夫人摆明偏心这丫头,自己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和婆婆撕破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死命咬着牙根,冷着脸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顾双华转头看见老夫人的脸,心中微微发热,竟是有些想哭。
  她这一觉醒来,什么事都变了,唯有祖母对她还是如以往那般疼爱维护,令她在茫然无措的云雾中,总算找到一丝安定。
  她边想边往回走,突然听见一声轻咳,如梦初醒般抬头,原来是大堂兄顾云章提醒她,再不注意看脚下,可就要绊着椅子腿了。
  顾双华朝他感激地一笑,谁知却看见堂哥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突然现出丝红晕,拘谨地低下头,似乎刻意和她隔开距离。
  顾双华顿时觉得有些纳闷。她两岁来到侯府,从小就学着深居简出、少言寡语,尽量别去惹长姐和嫡母的嫌恶。
  尤其是对那个显赫尊贵,仿佛在高高云端的大哥,五年前袭爵的长宁侯顾远萧,她更是敬畏到不敢主动多说一句话。
  而二房的叔叔顾轩虽不成器,全家都靠着老侯爷的庇护生活,长子顾云章却是聪明博学,为人也谦和有礼,绝不会因为出生而低看一个人。
  因此顾双华遇上难以决断之事,总会去找他帮忙或商议,久而久之,她和这位堂兄倒是更为亲近,更将他当作自己真正的兄长一般。
  可如今,他突然对自己这副态度,该不会……
  顾双华越想越惊出一身冷汗:难道那上了自己身的女子,连府里的男子也不放过,让堂哥误会了什么……
  天哪,自己到底在不知不觉中惹了多少祸事,未来又该如何收场!
  在她想的万念俱灰时,秦氏正继续打着圆场,乐呵呵地招呼丫鬟端了糕点上来,待气氛缓和些,才笑着对老夫人提醒道:“闲话归闲话,可别把今日的正事给忘了。”
  邹氏好不容易缓过口气,闻言斜眼瞥向秦氏,在心中冷哼一声:以为谁不知她的心思似的。
  秦氏的小女儿年纪尚幼,犯不着和顾双华去争这份脸面,今日侯府能和尚书府结亲,对她家一对儿女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再转念一想,户部尚书王渊是朝中的股肱之臣,若能借亲事与他结盟,对儿子顾远萧也算是不小的助力,反正到时候这野丫头进了尚书府,自然有婆婆收拾她。
  于是邹氏掸了掸衣角,轻叹口气道:“罢了,都说长兄为父,萧儿因为水患的事随御驾去了江南,这婚事就由我这个嫡母做主,必定给他们安排妥当。”
  老夫人眼皮一抬,心说若由她做主,只怕顾双华的婚事会被办的十分寒酸,于是抢着道:“双华是我的孙女,她的婚事,自然得由我来张罗。”
  尚书夫人用帕子擦去手掌上的糕点屑,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道:“既然方才已经说定,明日我就让官媒上门来下聘,至于究竟由谁操办,是你们侯府的内务。”
  顾双华越听越着急,再这么由得她们谈下去,自己可是非进门不可了,忙拎着裙摆站起,对着几人深深躬身道:“双华无福,只求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哪敢肖想嫁入高门。这婚事,双华绝不敢答应。”
  老夫人一愣,只当她是被之前那些话激着了,忙道:“现在是王家非要求娶你,有什么肖想不肖想的,只管等着出嫁就是。放心,祖母必定将你的婚事办的风风光光。”
  尚书夫人冷笑一声,再瞥见邹氏也是满脸鄙夷,心想着:看来这三小姐心计不浅,懂得借势拿乔。罢了,等进门再好好整治她。自家那不肖子就是贪新鲜,等娶回家自己也就腻了。反正今日看起来,她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真有什么事,嫡母断不会给她撑腰,到时候再休了就是,于是假惺惺道:“是啊,既然你能让中儿非你不娶,自然就是有福之人,无需妄自菲薄。”
  顾双华急得手心直冒汗,正想抬头再拒绝,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噙着凉意的声音:“她嫁不嫁,得让我这个兄长来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发文内心忐忑,请大家多多留言,让我知道你们爱不爱看好吗。
  第3章
  随话音走进门的,就是侯府如今最大的仰仗,长宁侯顾远萧。
  他刚随圣驾从江南治水患回京,连身衣裳都没换就赶了过来,风尘仆仆,却丝毫未减矜贵气度。
  尚书夫人素闻得长宁侯的大名,据说此人惊才绝艳,文武皆能,从小就在世家子中极为出挑,八岁入宫陪大皇子伴读,颇得皇帝的喜欢,待他几乎如亲子无异。
  五年前老侯爷病逝后,皇帝立即赐他袭了长宁侯的爵位,从此对他更为器重,凡是朝中大事都先与长宁侯商议。
  如今见了面,连向来高傲的尚书夫人也不由在心中暗暗称赞:果然是天人之姿,只可惜自己没生个适龄的女儿,能配上这样的人物。
  顾远萧昂首走进花厅,看了眼正孤零零站在中央的顾双华,自然地走到她身旁站定,然后才向老夫人和邹氏行礼,道:“孩儿回来了。”
  老夫人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再看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不知为何竟觉得宛如一对璧人,十分的般配。
  邹夫人见儿子满脸疲惫,忙心疼地招手道:“在外奔波这么久,也不知先回房歇一歇,赶快坐下罢。”又吩咐身旁一个丫鬟道:“还不去扶侯爷落座,好好伺候着。”
  顾远萧却朝那丫鬟摆了摆手,转脸看着还未回过神来的顾双华,沉声道:“你先回去坐着。”
  顾双华尚有些晕乎,呆呆抬起头,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竟从大哥脸上看出些许安抚之意,仿佛是在说:这里交给我就好。
  她立即就觉得这念头十分荒谬,以顾远萧如今的地位,怎么会为府里小姐的嫁娶费心,何况自己根本不是他嫡亲的妹妹。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后知后觉地朝哥哥一福,然后在他饱含威严的眼神迫使下,抿着嘴转身,乖乖回椅子上坐好。
  顾远萧的目光一路追随她坐下,随后才跟着撩袍入座,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双眸垂下,问道:“我方才听说,今日是要商议三妹的婚事?”
  邹夫人觉得纳闷,顾远萧公务繁忙,向来不会管内宅的事,怎么今日突然上心起来了。
  思来想去,想必是因为儿子极为重视这门亲事,盼着能与尚书府结为姻亲,于是笑了笑,将尚书夫人的来意说了遍,又加了句:“等双华嫁了过去,咱们和王尚书就成了亲家,朝内朝外,都得多些来往才是。”
  老夫人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轻哼一声:眼瞅着能用上这个养女时,就忘了刚才有多嫌弃了。
  顾远萧听罢,轻磕了下手里杯盖,目光炯炯地望过去,问:“这亲事,母亲和祖母可是已经应下了?”
  邹夫人和老夫人互看一眼,一时都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最后,还是老夫人先开口道:“双华自小就到了咱们家,侯府小姐该学的规矩、该享的福分样样都没缺过,我也一直将她视作亲孙女一般,如今她能结成这门好亲事,咱们自然是替她高兴。”
  她这话明着是说给顾远萧听得,其实也是给尚书夫人提个醒:她这个老太太还没死,就不会让顾双华被婆家欺负了去。
  顾远萧目光往旁淡淡一转,又问道:“三妹也应允了?”
  顾双华猛地抬头,急着想要申辩:“不是,我……”
  邹氏怕她又说出扫兴的话,坏了儿子的好事,忙狠狠咳了一声,再冲她抛过去一记眼刀抢着道:“她与王公子私定终身在先,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顾双华满心的冤枉:她什么时候和那王公子私定终身了,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可到了这境地,人家宁愿绝食也要娶她,自己硬要撇清关系也没人会信,正在苦恼时,突然听见顾远萧将茶杯重重一放,冷冰冰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满屋子女眷面面相觑,唯有顾双华又惊又喜,只觉得四周都变得亮堂了。
  老夫人皱起眉,以为孙儿存着和邹氏一般的念头,觉得顾双华不配嫁入尚书府,急忙道:“孙儿你公务繁忙,这些事就不必劳动你来费心了。双华的婚事,让我这个祖母和你母亲定下就好。”
  顾远萧轻抬眼皮,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长兄为父,她嫁不嫁,要嫁给谁,自然是由我这个兄长说了算。”
  尚书夫人猜不透长宁侯葫芦里到底卖的哪门子药,自己还没嫌弃呢,怎么这边倒是说不嫁了,于是试探地道:“三小姐虽非嫡出,但我家中儿既然铁了心娶她过门,该有的聘礼我们必然会给足,侯爷也无需觉得不够般配。”
  谁知顾远萧脸色更沉,冷笑一声道:“夫人大概弄错了,我不同意,是觉得贵公子配不上我这妹妹。”
  尚书夫人瞪大了眼,等回过神来,气得满头珠翠都在发颤,她的亲儿子,尚书家最有出息的嫡子,竟被嫌弃配不上永宁侯府的一个养女,这不是存心糟践人嘛!
  邹氏也听得是晕头转向,怀疑顾远萧是不是赶路赶糊涂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亲事没谈成,倒把尚书府给得罪了,连忙站起道:“萧儿你可别开玩笑,王公子年少有为,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家世与咱们侯府也十分相配,更别提双华那丫头……”她瞅了眼儿子的脸色,硬把后面话给咽了下去,只恨恨道:“错过了这次,你让她上哪再去找这样的夫婿。”
  她就差没明说:这难得撞上个眼瞎的,还不赶紧抱牢别撒手,顺便也给侯府挣回些好处。
  顾远萧容色不变,仍是笃定道:“论不论出身,三妹也不是王家公子能配得上的。”
  尚书夫人气得耳中嗡嗡作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站起来就要开骂。
  谁知顾远萧突然抬眸盯着她,道:“据我所知,王公子在风安巷养了个烟花女子,如今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不知尚书夫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女子。”
  尚书夫人被他看得浑身一抖,那股子要讨说法的气焰立即就弱了下来,然后便觉得心虚:这件事她自问藏得十分隐蔽,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可真是笔烂账。全怪自家儿子被狐朋狗友带坏,有段日子流连于花巷,还养了个据说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在外宅。她知道后震怒不已,本想着给笔银子将人打发了了事,谁知却发现那艺伎竟怀了身孕。
  无论如何,这也是他们王家的骨肉,尚书夫人心下不忍,决定帮儿子瞒下了这件事,准备等孩子出生就抱回府里来养,至于那女人生完孩子再打发走,以免日后多出些是非。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长宁侯为何会查出这样的小事,还在这时拿出来将她的军。
  可短暂的慌乱后,尚书夫人又镇定坐下,抬手摸了摸鬓发,道:“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婢,留子不留母,侯爷何必介怀。再说京城的世家子弟,谁身上没几桩风流韵事。更何况中儿到这个年纪连个妾室通房都没,铁了心要娶你家三小姐,往后自然也会收心,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事。三小姐若是介意,往后大可将那孩子挂在她的名下养。新妇刚进门,能多个孩子也就多了份仰仗,对三小姐也不是件坏事。”
  顾双华低头撇了撇嘴:好一个“风流韵事”,将养外室还有了孩子这件事摘的如此轻巧,又感叹那王公子自诩深情,却毫不妨碍他在外留情留种。
  再瞅见顾远萧也是满脸的不屑,内心又生出些许钦佩:自家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哥,可从来不会碰什么莺莺燕燕,连皇帝送来的通房美婢也全打发了出去,虽然性子是冷傲难以亲近了些,却比王公子和尚书夫人口里那些“世家子弟”正派许多。
  这时,又听顾远萧冷笑道:“行啊,我明日就将夫人这话如实禀报给陛下,看陛下是否也认为,我家妹子刚进尚书府的门,就替烟花女子养孩子,是件大大的好事。”
  尚书夫人被他说的冷汗都冒出来,谁不知道皇帝最厌恶的就是世家子流连烟花之地,当年大皇子就是被奸人偷偷带出宫去,不幸感染花柳暴毙。
  本朝后宫子嗣本就单薄,如今只剩下一个有哮症的二皇子,眼看着皇位后继无人,这是皇帝常年最大的一块心病。
  当初大皇子薨逝后,天子勃然而怒,将那佞臣乱棍打死,把尸体在城门曝晒三天才解恨,后来还下了狠令禁止京城贵胄狎妓。
  若是中儿被皇帝知道做下这种糊涂事,还里有什么前程可言!
  顾远萧说的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言,只耐心地低头饮茶等她想明白。
  尚书夫人脸色数变,几乎要将牙给咬碎,最后终是颓败地吐出口气,道:“罢了,既然你们侯府不愿嫁,我们也无谓勉强,这门婚事就这么算了。”终是压不下心头的怨气,斜眼瞥过去酸酸道:“你们就将三小姐好生留在府里吧,我们可等着看她日后会嫁个怎样完美无瑕的好夫婿呢。”
  说完她也不等老夫人下令逐客,气呼呼叫上门外的丫鬟就往外走,过门槛时还差点因为太气给绊了一跤,低头啐骂一声,愤愤想着:回去得好好把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教训一顿,谁叫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累得自己这个当娘的平白送上门来给人羞辱。
  好生生的婚事就这么被搅黄了,一时间,花厅里只余熏炉烧的轻响,却无人出声。
  老夫人慢慢醒过神来,赞许地对顾远萧道:“还是萧儿你心细,若不是你发现那王公子竟然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咱们可是差点将双华给推入火坑了。”
  邹氏心里不痛快,高声道:“我看尚书夫人说的也没错,反正是留子不留母,她嫁进王家本来就是高攀,有什么好计较的。就为了这种无谓的事,咱们可是把尚书府都给得罪了。”
  顾远萧一派轻松道:“得罪便得罪了,娘亲无需为此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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