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短兵相接

  魔种入侵野林镇的那天晚上,一名符箓师牵着毛驴从夜色中走来,告诉九名少年小镇已成废墟,连老鼠都不剩一只,他还想带走少年们,却没有争过庞山宗师宁七卫。
  慕行秋一直想知道这名符箓师的身份,可他跟宁七卫总共只有几次接触,每次还都有麻烦要解决,没机会发问。辛幼陶早就表示过西介国没有这样一位矮小长脸的大符箓师,这人很可能来自皇京,只是他也想不到,居然是左辅大符箓师亲自出马。
  “冥冥中似有神明注定。”左辅大符箓师感叹道,他不是道士,挡不住七年时光的侵袭,面容比慕行秋记忆中的样子苍老许多,目光却更加深沉,丝毫不受脸上笑容的影响,好像山崖阴影笼罩中的寒潭,“现在回想起来,当年魔族入侵小镇,怕是今日妖族疯狂反扑的前兆吧。”
  其他人都不知道左辅大符箓师与慕将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好奇却不敢发问,帐篷里没有严格的排位,大家看似随意地站着,可是所有靠近主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头弯腰,表现得十分谦卑,将慕行秋引导至此的黄都尉从始至终就没敢抬头,慢慢退到帐篷门口。
  只有慕行秋没有低头,“一切未有定论,这时谈起神明还是太早了一些。”
  “哈哈。”左辅大符箓师拒绝左右侍者的帮助,自己站了起来,稍显费力,绕过桌案,走到慕行秋面前,仔细地打量他,“你已经是道士了。不管魔种的最初目的是什么,的确帮了你们一个大忙,你是庞山道士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伤感与嫉妒,“只要你愿意。可以维持现在的年轻容貌几百年。而我,七年就让我老态龙钟啦。唉,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因于神明。”
  低等符箓师的寿命与常人差不了多少,如果是高等符箓师,或者拥有皇室、王室的血统。可以活得更长久一些,但也远远比不上道士,只是普通人不会嫉妒道士,实力强大的九重冠符箓师却摆脱不掉寿命短暂的伤感。
  慕行秋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讨论长生与神明,四周的将军们自觉地让开,留给两人交谈的空间,他说:“可惜神明好像不会帮咱们打败妖族大军。巨妖王很快就会杀到断流城,除非携手共战,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左辅大符箓师点点头,随意地挥挥手。不见有纸符化灰,周围的声音却都消失了,“得携手,必须得携手,据说今天天没亮之前有一位高等道士来到断流城,此事可真?”
  “庞山道统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他将与禁秘科首座左流英一道与巨妖王决战。”
  “好,很好。”左辅大符箓师再次点头,“有庞山道统两位首座出手,此战无忧。我听西介国人向我介绍战阵情况,庞山似乎要与地面大军分开作战?”
  “没错,跟昨天的打法差不多,地面尽量引敌向南,我们引敌向北,然后想办法摧毁妖火之山。”
  左辅大符箓师长长地嗯了一声,不再点头了,突然一笑,“慕将军尊名行秋?”
  “正是。”
  “我记得当年你们有……九个人,可都逃过庞山大劫?”
  “嗯,都还好。”慕行秋本来想谈完正事再说往事,对方既然再次提起,他顺势问道:“我很好奇,当年野林镇被魔种入侵,皇京龙宾会是怎么知道的,左辅大人居然正好赶到。”
  “道士很少称‘大人’的。”左辅大符箓师笑着说,“我姓曲,曲循规,道士们通常称我曲符师。”
  “曲符师。”
  “慕道士。哈哈,还是这样顺耳一点。你知道,圣符皇朝龙宾会与九大道统之间有一系列复杂的协议,关系到几乎一切可能出现的事情,在这方面,我得说道统做得无懈可击,你们记性好、寿命长,从来不会遗忘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说到魔种入侵,这事不是第一次出现,所以我们也有一整套的应对方案。魔种总是从望山逃出来,然后穿越群妖之地朝各个方向突围,在这个范围内道统负责追捕。偶尔有漏网的魔种进入各大诸侯国和圣符皇朝,则由龙宾会接手,所以我不是恰好知道,而是与庞山沟通已久,一直就在野林镇等着魔种。”
  “谢谢曲符师解惑。”慕行秋说,他探测不到此人的情绪,可他有一种感觉,曲循规说了几句废话才转到魔种,乃是为了隐藏一些事实。
  “我能明白慕道士的心情。”曲循规同情地说,只是眼神仍然无动于衷,“谁也不知道魔种每次入侵将人类带到哪去了,按理说这不可能,魔种不可能逃回虚空,也不可能藏在世间而不被发现,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想想都觉得头疼。我甚至在想,妖族这次的反攻规模如此庞大,是不是受到那些消失魔种的帮助?可是又找不到明显的证据。”
  慕行秋只是倾听,偶尔说上一句“曲符师的话有道理”,身为一名吸气道士,他没资格参与道统追捕魔种的行动,对此实在说不出什么,芳芳倒是从书中找到不少相关记载,都证明曲循规所言的确没错,那些逃出来的魔种,不是被道士或符箓师彻底杀死,就是突然消失,无缘无故,而且总是伴随着人类的失踪事件。
  魔种与凡人,就像是相等的火焰与清水,互相抵消了,却在一群野林镇少年身上发生了偏差。
  慕行秋的头也要疼了,数年来的修行让他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千万不可纠缠于任何一件事,这都是将遭遇道劫甚至入魔的前期迹象。
  “曲符师好像对下一次战斗的安排不太满意。”慕行秋将话题又转了回来。
  “不不,只要是道统的安排,我都没有意见。”曲循规急忙否认,苍老的脸上露出松弛的笑容,“符箓师,即使像我这样的符箓师,也缺少道士的远见卓识,我们的寿命太短,还没明白什么事情就已经垂垂老矣。总之我没有意见,申首座在与妖族的战斗方面经验丰富,我们曾经有过合作,龙宾会上下对他敬佩不已,左首座虽然无缘得见,但是耳闻已久,九大道统几千年来少见的天才。有这两位坐阵,此战稳赢。”
  “我不明白,既然如此——请我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曲循规笑了几声,“我相信此战必胜,但是胜到什么程度呢?”
  “此话怎讲?”
  “是像从前一样,将妖兵彻底消灭一个不留呢,还是像断流城前几战一样,只要能击退妖族的进攻就算胜利?要知道,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打法,黄符军、紫符军、玄符军所承担的任务也会有极大的区别。”
  曲循规盯着慕行秋,目光比他这个念心科弟子还要有穿透力,好像两把刀子深深刺进入他的脑袋,然后不客气地观察他的一切想法。
  慕行秋目光明澈,渐渐露出微笑,他感受到了,这位九重冠符箓师果然在暗中使用符箓,类似于道统的控心术,可曲循规低估了吸气道士的实力,念心幻术以人心为战场,影响他人情绪的同时也得自保,连日来的战斗,不仅令慕行秋的幻术取得长足进步,他本人的抵抗力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强大。
  慕行秋不仅察觉到了曲循规的法术,而且牢牢抓住了它:先是以凤隐之法诱敌深入,随后以狮吼之声乱敌阵脚,最后以豹突之法握敌于掌中。
  慕行秋瞬间使用了率兽九变的三种运息之法,成功捕获了曲循规的法术,他也不再客气,顺原路前进,直逼符箓师的头脑,他倒是真想看看典循规在野林镇一事上是否真有隐瞒。
  满帐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一场短兵相接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左辅大符箓师和慕将军看样子相谈甚欢,前者表现出少有的平易,后者一直在微笑,虽然大家觉得一名庞山吸气道士的地位太低了一些,但是念在慕将军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倒也配得上左辅大符箓师礼贤下士。
  在符箓的影响下,其他人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声音,可是能看到他们在交谈,好一会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儿,两人的嘴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动过了,只是互相望着,像一对石头人。
  没人敢靠近,甚至没人敢开口询问,龙宾会左辅大符箓师地位崇高,一群武将只有远观的资格。
  刘鼎斗胆走上去,隔着十几步就向僵立的两人施礼,发现没有反应,才小心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右手伸出,手掌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符。数十名武将紧张不安地互相打量。
  相隔五步,刘鼎啊的一声大叫,急忙后退,他撞上了曲循规布下的禁声法术,手心上的纸符瞬间被烧得精光,本人总算退得及时,没有受伤。
  这回大家都知道有事发生了,却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曲循规祭出的符箓他们可打不破。
  正在一片混乱当中,曲循规突然大笑两声,声音传遍整个帐篷,“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我已明白慕将军的意思。”
  慕行秋告辞,直到走出帐篷的时候仍保持微笑。
  典循规同样满面笑容,目送慕将军离开,挥手示意将军们退下,当帐篷里只剩一个人的时候,笑容骤消,接连掏出几只小药瓶,吞下十余枚丹药,坐回椅子上,半天才松了口气,喃喃自语:“念心科、念心科,好霸道的法术,庞山怎么会允许这种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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