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更

  叶争流挂着一脑门的问号, 在门口反复踱了几步。
  她在脑海里用“主宰”、“住在”等同音词汇反复代换了好几次。
  最后,叶争流不得不确定, 只有当那两个字是“猪崽”的时候, 这句话才能成立。
  望着眼前这人“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一般,水中仙子、林中精灵一般的人间殊色, 叶争流不由得深深体会到了美人嚼大蒜的落差感。
  那也没关系, 只要实用,叶争流并不是多在意皮相的人。
  只是有一件事, 让叶争流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说起来, 那个“吴商”为什么会允许大美人去养猪呢?
  假如是让叶争流来当这个黑心的人口贩子, 她这辈子都不会让大美人说出这个“猪”字。
  和“猪”字同一个等级的禁语, 还要包括“大葱蘸大酱”、“俺要上茅厕”、“铁子, 咱们再走一个”以及“惊雷, 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等充满了乡土气息的词组。
  反正将心比心,倘若这种话从大美人那双水色薄唇间吐出,其违和感之强烈, 想必会让听者物理意义上的两眼一黑。
  这就和偶像美少女从来只喝草莓牛奶、纸片人永远不会上厕所、喜欢的偶像必不会偷偷抠脚是一个道理。
  “吴商”能容这眼前这人养猪, 除了猪之外, 还让他养了猪崽, 这事听着就透出一股蹊跷。
  叶争流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她将手背在身后, 对门外的属下打了个手势, 示意他们现在就去找吴商。
  假如真是她想的那样, 那批猪的价值可能仅次于眼前这个大美人,叶争流一头也不能放过。
  而在正对着大美人那一面,叶争流则故意挑起一边眉毛, 很是不近人情地说道:
  “那个吴商吗?他拿了王家的钱, 只怕早就走远了吧。不过是些家畜而已,你若喜欢,我叫人多牵几头给你就是了。”
  几乎在叶争流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美人就惊愕地抬起头来,眼角的一滴珠泪欲坠未坠。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叶争流,鸦羽一般浓密的睫毛,就因此显得更加的卷翘纤长。
  但即使大美人默默流泪的模样犹如梨花一枝春带雨,见了下意识就令人生怜,也依旧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争流的时候,那眼神里映出的心情,就仿佛此时正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文盲。
  叶争流:“……”
  叶争流差点当场给这男人背一串孟德尔杂交定律,以此证明自己的智商。
  清了清嗓子压住自己过强的好胜心,叶争流背着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非得让我帮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正想说“不过你总得先告诉我,你的猪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美人就带着满脸的决然之色,一狠心打断了叶争流的话。
  大美人紧紧闭上了眼睛,带着软软的哭腔哽咽道:“求、求求你了。”
  他恳求的声音,像是清泉的波心里泛起了一阵绵密的涟漪。
  或许有人更喜欢平静的水面,但总有人会蠢蠢欲动,想要继续往水池里扔几颗石头看看。
  叶争流:“……”
  叶争流捂着脸,心想:这究竟是什么小学生式求人法。
  也不知道那个“吴商”打着怎样的算盘。
  他究竟教了眼前这个大美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这男人本身的气质就已经很危险了,再用这种可能会刺激变态的受害者语气说话,危险程度还得在往上升个三级。
  要不是遇到了叶争流,这会儿,大美人别说想要回他的猪了。
  他可能连底裤都快保不住了。
  叶争流实在不想表现得像自己在欺负人。
  她无奈地绕行到男人的背后,烟凤翎自袖口滑出一截,只是一剑,就轻松割断了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白绫。
  感觉到背后的动静,美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直到被缚在椅子上的手臂一松,叶争流又绕回他的视线之内,他这才略微松了一小口气。
  他雾蒙蒙地看了叶争流一眼,薄唇微启。
  叶争流也侧耳倾听,想知道他究竟有何高见。
  没想到这男人嘴一张,说得居然还是:“那个,猪……”
  叶争流:“……”
  听到这个答案,叶争流顿时对他服气得五体投地。
  大哥你绝了!
  你和你的猪都绝了!
  叶争流顺手拉来一张椅子,面对面地在大美人对角坐下。
  她摊了摊自己没有任何武器的的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
  叶争流笑着问道:“这回总能说了吧,你的猪哪里特别?”
  没人能够察觉,心狠手辣的城主叶争流,虽然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但内心已经拿定了冷酷的主意。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敢说“我的猪没什么特别,只是它们陪伴了我很久”,那叶争流当场就会这人发配到猪圈,先让他养个五年猪再说。
  不过,如果男人能一五一十地说出一些“我的猪是吃金坷垃长大的,一夜能长一米八”之类的,能让叶争流倍感惊喜的消息,那她必然封这男人一个“养殖场场长”的头衔,然后……
  然后再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地,让他满载着荣誉去养猪。
  除了猪之外,也要多养点别的。像是鸡鸭肉兔之类的蛋白质来源,叶争流就觉得不错。
  听到这个问题,美人面带迟疑,朝着叶争流的方向多看了几眼,目光里里含着少许探寻的意味。
  对他来说,买主比起关心他来,更关心猪,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不过,研究猪和猪崽,总比研究月色和床铺的柔软度轻松。
  叶争流既然主动问了,他也乐意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接。
  “吴商手里的那批猪……我已经养了他们七年了。”
  嗯?这是往感情牌的方向去了?
  叶争流的笑容微微变形,开始考虑让这男人去养一辈子的猪。
  幸好下一刻,美人就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说道:
  “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挑选出当地特有的猪种。然后在每一年,我都把不同种类的母猪和公猪赶到同一个猪栏里……”
  一提到他养猪的过程,美人就不自知地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两花猪和枫奶、老拱牙连续交.配三代以后,可以做到一胎稳定生下十五头小猪以上,同时保有两花猪的体型。小耳猪和大河猪要交.配到五代以上,期间还要不断把新长成的小母猪配给大耳猪与□□,才能让它长得最快……”
  椅子上,叶争流的目光渐渐从随意变得严肃,最后干脆就坐直了身体。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闪过——
  她倒要看看,谁敢睡这个男人!
  从此以后,谁要是敢对大美人动歪心思,谁若敢碰大美人一根指头,叶争流第一个就和那人急!
  这种生物界的稀有人才,就应该留下来,替叶争流养上一辈子的猪!
  ……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猪种和叶争流后世习惯吃的那些猪,有着很大的差别。
  在叶争流那个时代,人们印象里白白净净、肥肥胖胖,可能还带点粉红色的猪猪,基本都是外来引进的品种。
  本土猪种大多数是黑色的,脂肪含量更高,体型更臃肿,而且养殖时间也没有后世那么短。
  有些猪生得凶神恶煞,像是一座行动的肉堡不说,而且还浑身都长着黑乎乎的长毛。
  在见过这些猪种以后,叶争流瞬间理解了《西游记》里高小姐被迫嫁猪的委屈。
  依照叶争流的了解,沧海城的本地猪基本由各家散养,年初从小猪仔养起,过十个月左右,正好在除夕期间长成,可以宰了吃肉。
  至于留着下崽的老母猪,一胎通常能生六到十个——十个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数字了。
  大美人嘴里“稳定生下十五头小猪”的老母猪……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淘来的猪种?
  叶争流的目光已经变得非常和蔼可亲。
  她柔和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就像是看着未来的畜牧业生产标兵。
  叶争流温声说道:“可以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本事。说了这么多,嘴巴都干了吧,快先喝两口茶水。”
  美人惊悚地看看叶争流,又警惕地看看茶水,仿佛里面可能出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
  叶争流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想:太好了,这种钟灵毓秀的大美人,就是要有戒备心,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嘛。
  直到过了两秒钟,男人才反应过来,叶争流之前是在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本事”。
  “可是……”美人犹豫地说道:“我只说了我从前是怎么养猪。”
  他大概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脸上的表情简直恨不得回到一秒钟前,直接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叶争流的态度十分温柔。
  她对所有有本事的人都这么温柔。
  “是啊,难道这还不够吗?”
  “……”
  美人原本空蒙如雨的眸子猛然一亮,他眼神闪烁,是想信又不敢信的样子。
  叶争流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叶争流,是沧海、风海两城的城主。往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的秉性。说起来,我似乎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明如釉。”大美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估量叶争流的可信与否,“我叫明如釉。”
  他再三地与叶争流四目对视,叶争流的眼神始终清明如镜。
  明如釉终于能够给出肯定的判断:这位女城主的视线里,并没有他最熟悉的垂涎之意。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明如釉终于放松了自己紧绷的肩背。
  紧接着,看见叶争流随手倒了一杯茶,然后她便自己喝了,明如釉抿了抿自己已经开始泛干的嘴唇,也小心地提起壶来倒了一杯。
  热茶舒缓了明如釉的情绪,他捧着杯壁发烫的茶杯,一时间只觉恍如隔世。
  只有上天和他自己知道,在被吴商用计捉走的时候,他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绝望。
  明如釉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逃脱那个噩梦一样的宿命。
  在得知自己被吴商转手卖给本地城主的时候,他的肠胃几乎搅成一团。
  那股熟悉的紧张和作呕感密密麻麻顺着食道往上蔓延,而这一次,明如釉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同样的好运,可以再取巧逃脱一回。
  还好,老天又眷顾了他一回。
  这一次,他理论上的拥有者是一个少女。
  她……似乎并不是明如釉担心的那种人。
  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直到现在才刚刚醒过来一样,明如釉吐出一口长息,把自己上身的大半重量都分担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扑上明如釉恬淡静美的面孔。
  叶争流不带任何下流意义地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这男人美如一盏雨过天青色的精美瓷器。
  人美,脑子更美。
  想想他竟然能处理一众关于杂交的庞大数据,叶争流就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
  这样厉害的本事岂能只用在畜牧业上?
  以后如果有机会,农业方面的杂交当然也要全力推进,到时候还要多多的仰仗这位明美人。
  当然,一开始不能给他安排那么多活计,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所以还是要徐徐图之,不易操之过急。
  叶争流在心里拿好了主意,笑容就越发的明媚灿烂。她一高兴,就顺口给明如釉出了一道数学题,非常简单:“四十三个二十四是多少?”
  明如釉的面孔如临大敌地绷紧了:“……啥?”
  叶争流愣了一下,心想莫非是美人不习惯这种表述方法?
  她很快换了一种说辞:“假如一间房子里有四十三头猪,你有二十四间这样的房子,那你一共有多少头猪?”
  “……”
  明如釉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叶争流观察着他的表情,感觉明如釉仿佛在质疑这究竟是什么天书。
  叶争流:“……”
  等等,如果连基础数学问题都做不出来,大美人是怎么搞杂交的?
  恍然间,一个可能映上了叶争流的心头。
  她缓缓问道:“你的卡牌技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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