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南衙(二合一)

  李若水兄弟?
  玉尹诧异不解,看着黄裳。
  李若水,后世被称作南朝一人的爱国忠臣,怎地在黄裳口中,却要‘小心’了呢?
  似乎看出玉尹的心思,黄裳笑了。
  “我非是说李若水兄弟品行不好。
  相反,李若水此人,性情刚烈耿直,确是贤良之人。但不要忘了,他是朝中官员,更是太学博士。在他身后,还有一大批人,这些人或许不得志,却不可以小觑。
  你那周刊若没甚影响力,也就罢了。
  可你这三期周刊下来,产生的效用不小。你第一期直指女直人威胁论,第二期又提出安禄山,暗指郭药师,第三期则刊载了西夏国事,在市井中颇受欢迎。你那些小把戏,或许能瞒得过普通人,却如何能瞒得过李若水这些人?只怕你这周刊,如今已经被许多人看在眼中,只是目前大家都在观望,所以才没有动手……若你周刊持续下去,早晚会被人惦记。
  这第三期里(,李若水也写了文章,其实便是在试探。
  你现在身无功名,更无靠山,几乎是靠着高尧卿和朱绚几个不成气候的衙内在外面撑着。可一旦朝中那些大人物真要动手,我告诉你,高尧卿绝不可能顶得住。
  而李若水那些人,也不会坐视如此事物,却掌握在你一个市井屠夫之手。到时候两边若真个要争夺周刊,朱绚倒是可以顶住朝中那些人,但是你……君子若使手段,有时候比小人更加歹毒,更加可怕。所以,我要你多多留意那李若水兄弟。”
  李若水李若虚,是君子吗?
  答案应该毫无疑问……
  可李若虚这样一个君子,在当初就差一点把玉尹排除出去。
  这些人施展手段,会是光明正大,但也更加歹毒。
  终究是屌丝出身,玉尹突然发现,自己把一些事情,考虑的太过于简单了。
  如果不是黄裳这般提醒,玉尹可能还是会糊里糊涂的生活着。也许到了最后,他便是被李若水这些人给坑了,说不定还要感恩戴德。想想黄裳的话,玉尹出了一身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朝黄裳一揖:“小乙定将牢记叔祖今日教诲!”
  ++++++++++++++++++++++++++++++++++++++++++++++++++++++++++时间,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玉尹的生活,忙碌而又充实。
  每天早上起来,先去屠场练功,而后便去观音院,和鲁智深切磋,以加强自身功力。
  下午,会去下桥园教黄谌学琴,偶尔去报馆,询问一下周刊销售的情况。
  大宋时代周刊在连续发行了六期之后,逐渐进入佳境。
  每期免费配送的数量,已多达万份之数。用玉尹的话说,先期赠送这么多期报纸,是要百姓们,包括哪些朝中的达官贵人们,培养看报的习惯。而这个过程,必然会有些漫长,预计将会持续到年底。这其中所需要承担的费用,计算起来,也是个极为惊人的数字。
  好在,每期的广告费用,足以负担这些开销。
  在头六期发行中,开销达六千多贯,近七千贯之巨,然则广告收入却多达一万八千贯之多,不但保证了后期的开销,更产生了不小的利润,也让高尧卿等人放了心。
  至少在短时间内,不需要继续投入。
  按照而今的盈利趋势,到年底时,大家应该能获得数千贯的收益。
  这也让李逸风不得不承认,大宋时代周刊,简直就是个造钱工具。只是随着周刊持续发行,坊巷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小报的影子。只不过,这些小报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对周刊造成冲击。毕竟,不是谁都能不计效益,投入数千贯的费用。
  用不了多久,小报将会关闭。
  而真正能留存下来的,必然是那些有实力,有背景的报纸。而这些报纸,才是最有可能,对周刊产生影响的对手。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要保证周刊的市场占有率。
  与李逸风等人商议之后,玉尹最终做出决定,从十月开始,每期将刊印两万份,到十二月时,则要增加到三万份。通过连续的免费派送,已培养人们对周刊的依赖性。
  同时,还要增加人手,缩短周刊的周期。
  从现在七天一期,到十二月时,要变成三天甚至两天一期。
  对玉尹如此疯狂的计划,李逸风等人也不禁咋舌。但同时,又生出一种莫名兴奋……是时候,要大展手脚了!
  九月初的时候,经李若虚介绍,报馆增加了一个帮手。
  此人名叫朱梦说,似乎有些名气,便是李逸风等人对他,也是敬重不已。
  这个人,是个典型的主战派。
  在连续两期报纸上,接连阐述了不惜和女直人一战的主战思想。
  放在后世,这个朱梦说应该属于那种鹰派人物,其言语犀利,思路也非常清晰,观点更是无比激进。以至于玉尹不得不几次和他商议,希望他能注意一下措辞。
  毕竟而今这个时候,周刊还只是一个婴儿。
  在那些朝中大人物的眼中,如同蝼蚁一般,说捏死就能捏死。
  玉尹甚至有意,想要把朱梦说辞掉。不过在李逸风的坚决反对下,也只能作罢……但是,对朱梦说,玉尹却多了几分警觉。
  后来他打听到朱梦说居然是朱红的儿子,便亲自登门拜访朱红。
  在朱红出面斡旋之下,朱梦说这才表示,会注意他的措辞,尽量不再用激烈言语。
  朱梦说,是最早一批,觉察到朝中隐患的有识之士,同时也是对女直人,也是最早一批产生警惕的人。可惜,他得罪过童贯等人,结果在池州流放多年,方才回还。
  对这样一个人,玉尹非常敬佩。
  只是和玉尹走的路线不同,朱梦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徽宗皇帝身上。
  “而今朝中多宵小横行,奸臣当道。
  官家是受了那些奸臣的蒙蔽,还会有而今举措。只要官家能够清醒,则宵小也将无处遁形。到时候,朝堂上必然一派清明,以官家之英明,怎可能坐视虏人做大?”
  倒也不能说,朱梦说便是错的。
  只是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免有些可笑。
  没错,徽宗皇帝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是个少有的名士皇帝。问题是,他若只是个名士也就罢了,偏偏把那名士才子的习性,带到了朝堂之上,又如何不会动荡?
  这个人,绝非明君人选。
  但这也是这个时代的通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
  朱梦说如此,日后的岳飞不同样如此?
  徽宗皇帝难道就不知道女直人的威胁吗?
  他很清楚!
  只不过,他却不愿意承认。
  因为,那女直人做大,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只是这些话,玉尹没办法和朱梦说讨论。
  若真个说出来,只怕不等第二天,他玉尹便要人头落地。
  所以,玉尹只能期盼,朱梦说能把言论缓和一二,同时他也努力操作,在市井中提醒,让人们提高对女直人的关注。总之,朱梦说的文章大多是在小范围内流传。
  太学生,国子监,还有那些个士大夫们一说起来,便是‘那个强项朱三郎又回来了’。如此而已……而玉尹和陈东主持的‘玉东讲史’,则在民间声望更高,几乎每一期‘玉东讲史’出来,都会在各大酒店茶肆中流传,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
  报馆中,似乎出现了两个体系。
  以高尧卿、李逸风、朱梦说等人为首,主张增加正刊、他们所针对的群体,主要是以士大夫为首的精英团体为主,所以文章是精雕细琢,用词讲究。
  而朱绚和玉尹,则是另一个体系。
  他们强力要求保持副刊的比例,讨论的多是风花雪月,讲的是坊巷中故事,针对的是那些贩夫走卒。双方分歧虽然严重,却始终保持克制,也没有出现太大冲突。
  不过玉尹却知道,这冲突早晚会出现,只不过而今时机,尚未成熟。
  黄裳提醒的事情已经开始显露端倪,李若水通过不断在周刊发表文章,获得了足够的影响力。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他们尚不能把握周刊,所以没有其他手段。
  玉尹也只能在暗地里,不断加强自己的力量。
  以陈东为首的一些贫困太学生,正围绕着玉尹,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
  如果在从前,玉尹想要聚拢这些人,并不容易。
  但而今,他师从黄裳,也算是有了出身。虽然未得到什么功名,可这出身有了,便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至少陈东、张择端这些人,对玉尹的敬重在日益加深。
  令玉尹感到奇怪的,还是朱绚。
  按道理说,朱绚应该是站在李逸风他们那边才对,毕竟也是官宦子弟,更是同窗好友。
  可在玉尹和李逸风等人的几次分歧中,朱绚却选择了玉尹一边。
  这正和了玉尹的心思,本来就想要拉拢朱绚,没想到他却自己靠过来……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朱绚会站在自己一边?这也使得玉尹感到疑惑,更为之有些困扰。
  “我朱氏一门,看似风光无限。
  我呢,身为朱氏子弟,好像也快活逍遥。只是,这大家族的苦,外人又如何明白?”
  重九之时,寒露到来。
  天气一天似一天寒冷,塞北地区,甚至在晨间出现了结冰现象。
  朱绚吃多了酒,和玉尹吐露心声:“十二姊身份尊贵不可言,大伯父而今官拜节度使,表面上看来,我前程无限。可实际上……小乙可知道,我朱氏门内,有子弟几多?我告诉你,便是我们嫡房一支,就有四十余人。若再算上庶支旁支,加起来已逾百人。这许多子弟,不可能一一照顾到,总有些人,要被漠视,甚至放弃。
  我便是那被漠视的子弟之一,每月例钱不过十贯。
  你别笑,这十贯钱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很多,可是……身在太学,少不得要有应酬。人家都以为我是太子妃的兄弟,手头阔绰。但实际上,便连李大郎也比不得。
  小乙,我帮你,有两个原因。
  这一来,我是得了人嘱托,要我帮衬你……你别问我是谁嘱托,反正那些人,我拒绝不得;二来,我也确实看重你才学。以前你没个出身,也难成气候。而今你拜在演山先生门下,也就有了前程……你能赚钱,而且很实在。李大郎他们,虽说也有才学,而且也是实在做事,但却比不得你。这一点,周刊的状况便能看出端倪。
  大郎他们当初办那劳什子开封邸报,赔得是一干二净。
  小乙你接手之后,这大宋时代周刊是蒸蒸日上。报馆可以少了李大郎,甚至李博士他们,却少不得小乙你。而今我每月能得百贯分红,更因这周刊,被家族渐渐重视……你说,这等情况下,我不帮你,难道帮李大郎?若那般,才忒坏了脑袋。”
  朱绚说的非常实在,让玉尹也不禁是感慨万千。
  别看朱绚平日里看上去嘻嘻哈哈,在报馆中也不好发表意见,可是这心里,却比谁都清醒。
  在这一点上,李逸风比不得朱绚。
  倒也不是说李逸风人品不好,而是他的思想、地位和身份,始终和玉尹有些距离。
  这无关友谊,只能说两人选择的道路,各不相同罢了。
  只是玉尹非常好奇,究竟是谁要朱绚帮他?
  听朱绚的口气,似乎还不是一个人……这也让玉尹更添了几分好奇!有心询问,可朱绚已经说了:莫要打听。这也就是说,便玉尹询问,朱绚也不可能真个回答。
  与其这般,不如不问。
  反正玉尹知道,他并非没有靠山没有背景。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寒露之后,便是霜降。
  这也是入秋后,最后一个节气。
  不知不觉中,玉尹回到开封已经有三个月。
  霜降分为三侯,一侯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服。
  也就是说,在一侯的时候,豺狼野兽把捕获的猎物先陈列,之后再食用,好像是在祭祀;二侯的时候,大地树叶枯黄掉落;三侯时,蛰虫藏在洞中,开始冬眠。
  到了霜降,也就代表着寒冬即将到来。
  高宠离开东京,已有一个半月。
  在霜降时,他从太原府传来消息:已经找到了任老公,并且把那批货物,安全转移至任老公的手中。不过,这批货物数量过于庞大,而且也不是那么容易出手。
  任老公愿意接手这批货物,但条件是,需要折半!
  也就是说,总共价值一百万的货物,到手最多也就是五十万贯,甚至还要再少些。
  这货物差额实在太过巨大,便是高宠也做不得主。
  于是,他便拜托了罗德,通过军驿把任老公的书信转递到玉尹手中。
  “字示小乙,太原一别,已过半载。
  闻怨传书,小乙曾于可敦城助我主一臂之力,心甚感激。然小乙离别,我主甚伤怀,常言若有小乙在,则西州大事已定……”
  任老公说的很明白:我知道你,但是印象不深。
  不过任怨曾告诉过我,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能在可敦城上位,是你玉小乙的功劳,我很感激;但是,你却离开了公主,我也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助公主一臂之力?
  这是一个开场,旋即便入了正题。
  任老公在信中告诉玉尹:你这批货很好,但是数目太过巨大。
  我可以接手,但是只能给你四十万贯,也是我目前能够立刻拿出的数目。我也不想隐瞒你,公主在西州,而今情况并不是很好。虽然她得了八拉沙兖的同宗之助,可你也知道,毕竟势单力孤,所需辎重很多……但是,公主手里却无太多资本。
  公主准备再次向西夏求助,同时还要寻求漠北汪古等部落的支援。
  这需要很大一笔开销,可是我能够给公主的帮助,却不算多……所以,我准备用你这批珠宝,为公主谋求更多助力。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也只能给你四十万贯……余黎燕的压力很大!
  这一句话,触动了玉尹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处地方。
  拿着这封书信,他沉吟良久。
  最后,玉尹让霍坚前往汴口,寻找田行建,告诉他那批赃物已经出手,但自己只能给他十万贯。
  若田行建同意,便这么操作。
  若不同意,只好另寻他法。
  玉尹而今也需要用钱,而且是大量的钱两。
  黄裳告诉他,已经开始为他寻求荫补的身份,但这里面,也有一些环节需要打通。
  而且,玉尹也需要用钱,扩大屠场规模。
  随着《牡丹亭》在开封引发轰动,和玉尹联络的酒楼数量,也随之增加了一倍有余。
  原本,玉尹也承担了十几家正店生肉供应。
  但除了千金一笑楼和潘楼两家之外,其他那些酒店和玉尹的合作,数量都不算大。
  饶是如此,一天也要宰杀几十头生猪,令屠场忙碌不堪。
  而今,原本已经有联络的酒店,要加大生肉的需求量;同时还有十几家酒楼,也要和玉尹拉上关系。原因?非常简单!你看那千金一笑楼和潘楼而今生意,便晓得和玉尹合作的好处。只是冒然寻求合作,并不容易,不如从生意上拉近关系。
  玉尹粗略计算了一下,二十七家酒楼,每日需宰杀八十头到一百头生猪,才能供应充足。原本以为便桥屠场的面积已经够大了,谁又想到……如此一来,玉尹必须花费数千贯,把屠场面积扩大,并且增加人手,才能保证这生肉的供应量。
  零零碎碎下来,需要近万贯的开销……
  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也使得玉尹压力陡增。
  本来,玉尹是不愿意花钱买地。
  因为他知道,战事一起,地价必然暴跌,得不偿失;可询问一下之后,周围百姓,并不愿意赁地。要么买下来,要么便不扩张面积。玉尹在反复思忖后,只能下定决心购买。只是这样一来,开销剧增,玉尹又如何能感受不到压力呢……“小乙,蔡府尹被罢黜了!”
  在开封府置办手续的时候,肖堃突然告诉了玉尹一个消息。
  玉尹闻听,不由得一怔。
  蔡懋被罢黜了?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可真个听到了,玉尹还是愣了一下。
  人常说,这开封府尹不好做。
  只看燕瑛,看蔡懋,便能看出端倪。
  你实心做事,会被人弹劾;你碌碌无为,也要被人弹劾。
  短短不到半年时间里,这开封府就更换了两任府尹!
  “那有没有听说,新任府尹,又是何人?”
  “尚没有消息……不过想来不多久,便能够见分晓。
  反正我是听人说,这次府尹的人选,朝中争议颇多,以至于官家至今仍没有决意。”
  “那你这边……”
  肖堃闻听,顿时笑了。
  “放心,这十几年来,窥觑我这位子的人无数,可我至今仍坐在这位子上。
  反正不管是谁做这开封府尹,总需要有个能帮忙做事的人,所以我不会受到牵累。”
  想想,似乎也确如此。
  之前燕瑛到任,肖堃是押司;燕瑛走了,肖堃还是押司……在开封府押司这个位子上,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代替肖堃的作用。
  “若有需要,押司便说无妨。”
  肖堃一笑,轻声道:“说到帮衬,自家确是需要小乙相助。”
  “哦?”
  “我需要五百贯。”
  肖堃看着玉尹,目光平和。
  他没有说,他需要五百贯做什么,也没有说,是借还是如何。
  但玉尹却知道,肖堃这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若通过了,肖堃以后便是他玉尹的人;若不通过,肖堃而今也为难不得玉尹,毕竟玉尹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从前可比,更不要说,他背后还有个演山先生的靠山。
  不过,这交情便算是没了!
  以后大家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而已。
  玉尹没有犹豫,想都不想便回答道:“待会儿我回去了,便让小七送到押司家中。”
  肖堃眼中,透出一抹赞赏之色。
  能有这般大气度的人,方可以做成大事……
  他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而后转身压低声音道:“新任府尹虽未确定,不过有风声说,太子将会接掌开封府。从此这南衙,便名副其实,想来很快便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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