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郁闷的霍城守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郁闷的霍城守
士鲂不屑地哼了一声:“人武子可是当今世上唯一从养由基面前全身而退的人,原本我不信武子的武勇,以为那些都是胡说,可这次亲眼目睹他与秦兵交手,我知道。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一丝夸张都没有!
哦……秦兵,从来没见过如此凶悍残暴的人,他们杀了我们的士卒,砍下脑袋绑在腰间,浑身鲜血滴答滴答向下流淌,但他们就这样滴着血、哇哇叫着,如鬼神下凡一样扑向我们……我的大军就这样崩溃了。
赵武子赶来增援的时候,我听说他此前已连续急行军十余天,而且他们是从迎战楚人的前线撤下来的。刚开始我只担心武子再败,使得秦军推进到新田城下——我晋国可再经受不起一场失败了。
平常,再精锐的士兵,经过连续十天的全副武装奔跑,他们还能打仗吗?而他们的对手是秦军啊,秦军的凶残我亲眼目睹……可是,就是这样一支疲惫不堪的队伍,前哨迎面碰上数量众多的秦兵,他们却能逼得比自己数量多的秦国人步步后退——这样的事情,你做得到吗?”
栾黡沉默片刻,低声自语:“这次出战郑国,我等在前线奋战,小武总在后面砍树伐木,是我栾家兵首先攻入郑国国都,过去我总以为小武子最擅长的是逃跑和偷袭,觉得他形象很猥琐,没想到……”
稍停,栾黡坦诚:“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我栾家兵不可能像赵家兵那样奔跑,我们不可能连续跑十天,更不可能跑完十天后,还能立刻投入战场,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士鲂又安慰说:“其实,能做到这点的赵家兵也不多,我听说真正突击到战场的仅有三千赵家兵,外加一千当地魏家甲士。也就是说:武子的家族精锐,不过三千人而已,但你栾氏的私兵,至少有两万吧?”
栾黡脸上露出一抹得意:“这数量已经算很少了——我父亲当元帅的时候,我栾家能凑出三万兵马,编录一个整编军……这次如果不是粮草供应不上,我会带上至少两万五千人出阵,可惜,郑国这一仗让我们损失了七千人。”
士鲂更沮丧了:“你打了一趟郑国,进行了一场攻城战,不过损失了七千人,而我留守国内,原以为稳妥,但这次遭遇秦人,至少损失了一万两千家族武士,如今我们士氏只剩下四千甲士,这份实力,或许连小武的赵氏都不如了。”
栾黡看看左右,低声问:“我还听说,你把巡警队全部丢光了。”
士鲂哭丧着脸:“出战的时候,我手头召集了一万一千名巡警,战后只回来了七百人,听说魏家收容了一些,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栾黡同情的说:“你士氏只剩下了四千武士,还把巡警队丢了!?哦……恐怕你坐不稳现在的位子了。”
士鲂点头:“国君已跟我谈过了,让我交出军职,只负责民政事务……你也做好准备,据说新军老是残缺不全,咱们现在养不起太多军队,所以君上有意把新军取消,今后我晋国只编制三个整编军,那位新上军将,很可能是赵武子。”
栾黡眼睛一瞪:“凭啥?大家本应该顺位升迁的,你交卸军职后,哪怕是韩起升起来,也符合规矩,凭啥赵武子不按顺序来,非要跳到我的头上?”
士鲂一指场中忙碌的赵武:“凭啥?难道你不服?”
栾黡一呆,许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会议在傍晚终于结束,卿大夫们各自告辞。临走,悼公喊住了赵武,双方闲聊了几句。交谈中,悼公没有谈到士鲂卸任的事情,只询问了几句关于各家物资的分配细节,看到赵武一副疲惫但又不慌不忙的神态,他想了想,笑道:“嗯,武子还是先回家吧,我可不想让娇娇再次打上门来!”
赵武出的宫城大殿,齐策、东郭离在台阶下等候赵武,赵武把国君打的欠条递给齐策:“快去安排吧,先不要动用我们在‘原’的储备。”
齐策接过国君的白条,提醒:“不动用‘原’的储备,那就要动用甲氏的储备——我们在赵地留下的物资,不够支付如此大的数目。”
赵武摇头:“国君是当着众位卿大夫面打的欠条,这事娇娇马上会知道,她一定会问你索要这张欠条的,今后,收债的事情咱不好出面,这活儿,还得娇娇出手——”
赵武拖长了腔:“这样一来,我们辛辛苦苦在‘原’储备的物资,在国君那里打了个转,立刻回到了娇娇手中。”
齐策认为不妥:“这样不好,不动用‘原’的储备,就要从甲氏播出物资,如今,单氏(单婉清)把甲氏看做自己的庄园,娇娇从国君那里收到欠帐,一定不会分给单氏的——如此一来,我们岂不家宅不宁了?”
赵武一跺脚:“跟你这个古人简直没法交流……男人存点私房钱不容易,‘原’这点物资,是我辛辛苦苦,从许、郑、陈、顿四国隐匿下一点可怜的农夫,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如果让娇娇知道了,那么我存私房钱的行为,她也就知道了……”
齐策轻松地笑了:“主上说我不明白,看来是你不明白——赵城是主上的,所有的百姓都是向主上效忠,对于他们,主上何必有‘私’,即便是夫人藏了满屋子珍宝,主上一声令下,哪个人敢不去搬?况且,如果领地内有人敢不听主上的命令,主上要我们这些家臣做什么。”
东郭离补充:“我们是赵氏家臣,不是智氏的,也不是单氏的。”
赵武嘘了一声:“这事你知道,我知道,别告诉其他人——我发现有时候,娇娇这面旗号,很好打的。”
齐策再次求证一句:“这样的话,物资的事情是按我的意思办,还是按主上的意思?”
赵武反问:“你们刚才说,自己是赵氏的家臣?”
齐策与东郭离一起躬身:“下臣遵令!”
春秋时代,大家的工作节奏都不快,家臣们虽然接受了命令,但他们也都是随赵武出征的人,好不容易回家来,自然要先去家里看看……哦,别看栾黡叫唤的很厉害,但这天晚上,他还是没敢跑到赵武家去吃饭。
赵武在家中悠闲地歇了几天,在这几天里,晋国连续公布了许多新政令,其中也包括魏绛的《战时经济法》,在这条法令下,各地大小领主宣布放弃自己的“专利”,任老百姓进入山林湖泽,寻找食物与可能换钱的物品。
这条战时经济条令为期三年,三年之内,老百姓可以随意出入领主的私家园林,并从里面拿走任何东西。
稍后,国君宣布三年之内,附属的诸侯小国不用缴纳征税——此举免去了诸侯国的怨气。
紧接着,《道路法》、《度量衡统一法》、《减税令》相继颁布,晋国国内的怨气也得到减轻。而经过这次得不偿失的全国动员,悼公似乎更加成熟了,在军事上面,悼公不再插手,听任几位将领做出安排——几位将领的安排是:军队维持原状不变。
由此,败军之将士鲂也得到留任。
当年秋,上军与下军按照计划出击郑国,以吸引楚国增援,这次出击,晋国在勉为其难的,面对晋国依旧咄咄逼人的攻势,疲惫不堪的楚国人,这次没有出兵,与此同时,东方的齐国,正在用疯狂的速度,消化着新占领的莱、吕两国。
时光在赵武的忙碌当中,眨眼来到秋季,各地进入秋收了,赵武公私两便的出行,一边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边检查着新法令实行的情况。
晋国是军国主义国家,军国主义国家的老百姓刻板到令人发指,他们能一丝不苟的执行上面的命令,但如果上面没有命令,他们就不知所措了,比如,今年上面没有发布征税得命令,结果,大多数官员都感到:生活失去了目标。
霍城守霍达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这几天老是坐到城头晒太阳,天天在心里祈求:“神啊,给我一个指令吧,哪怕是随便一个指令,也好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
也许是霍达感动了上苍,他的祈祷见效了——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一幅旗帜,紧接着,更多的旗帜露了出来,再下来,士兵冒出了头颅、肩膀、四肢……那是一支车队。
霍达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兴奋的跳了起来:“都起来,有活干了,上面派人来了……神啊,感谢你答应我的祈求,我终于得到指令了。”
远处的车队渐渐走近,旗面上的字清晰可见——红底黑字“赵”。
只是,那面旗帜光秃秃的,没有贵族相应的装饰物。
这是赵氏家主的旗帜——没错,霍达认得。
不同于这时代其他领主,赵武不喜欢用羽毛和猎物的尾巴来装饰旗帜。他打出的旗帜是纯正的一块红布,上面用黑色的墨汁描绘出赵氏图腾,然后简单的写上一个“赵”字——图腾由“叶公好龙”的那位叶公亲自手绘;字是赵武写的,写得不好,但这种楷书字体,满世界独一份。
这种朴素的旗帜,在赵武刚刚上位的时候家臣们还很赞赏不绝,认为赵武这种做法符合赵氏低调的一贯作风。但当赵武登上卿位后,家臣们又觉得这面旗帜过于简单了,他们曾提议更换旗帜,却受到赵武的强烈抵制,他说:“知道其他人为啥非要用羽毛与野兽尾巴装饰旗面吗?他们的旗帜是用葛麻制作的,这种旗帜上无法绣字,也无法写字(葛麻渗透性比较强,写的字容易字体扩散、变形)。
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的旗帜是棉布制作的,从来,‘技术等于美’,我们的技术远远超于其他家族,所以我们的旗帜无论多么朴素,在美观上也要远远超越其他家族……再说,我这不是等于‘广告’么,我在为咱家族的织布业做广告,让别人都知道咱家的布好,要远远超越齐国……”
赵武这是强词夺理,用羽毛和兽尾装饰的旗帜,在中国汉语中叫做“旌夏”,这才是汉语“旗帜”的本初意义——当然,这也是原始社会留下的“氏族狩猎”痕迹……
赵氏的家臣终究没有说过自己的家主,因为打什么旗号属于家主的权利,因此赵武这面旗帜就被保留下来,成了赵氏的经典标志——霍达一看那面光秃秃、什么装饰也没有的旌旗出现,立刻知道:宗主又出巡了。
封建责任中,领主下面的小封臣有接待家主的义务。霍达三年前成了赵氏的封臣,在霍城有了一块不大不小土地,见到家主出巡,他一边派人回家通知家里准备饭菜……以及礼品,一边叫上另外几个武士,同时组织城卫士兵,列队迎接领主。
陪赵武出游的是赵氏第一家臣(家老、伯卿)齐策、本家武士统领(称“教官”)师偃……这俩人霍达都认识,此外,师偃车上还有一个小童子,见到霍达过来打招呼,师偃指着车上的小童子招呼:“霍城守,见一见少主‘成’。”
霍达赶紧行礼,并依次向随行的武士们打招呼,一圈招呼下来,他重新回到了赵武的马车前,说:“主,家中已经备好了饭菜,我来领路,请主随我来。”
赵武随口问:“你们很清闲吗?”
霍达郁闷的回答:“是啊,自从五年前,主挥军报复了大戎、小戎,霍城以北已经成了咱家的领地,霍城作为‘军城(军事堡垒)’就彻底闲置了,从此再无一人敢来骚扰农夫,我等五年没有战斗还要天天戎守,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哦,也唯有打球的时候能够出一身汗,其他时候,只能晒太阳了。”
齐策插话:“霍城现在还安排五百驻军,确实多了点,不如调往太原,或者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