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妃当道摄政天下

  大燕天启五十九年,十一月的冬日,夜里,冷得刺骨,寒风呼啸打着宫灯来回荡着,暗影跌宕。
  这夜,森然极了。
  “咚——咚——咚!”
  子夜,静谧里忽而三声钟响,连响三次,惊了树梢头的夜鹰。大燕宫中,时隔三十年,响了这帝王丧钟。
  这宫里,要大乱了。
  未央宫外,脚步急促:“娘娘。”进殿的是个宫人,生得隽秀。
  重重素白的纱幔里,传出女子灵清的嗓音:“咽气了吗?”微微嗪了丝丝笑意,极是好听。
  “回娘娘,皇上,”那隽秀的宫人微顿,上前,沉声道,“驾崩了。”
  这丧钟响,帝薨,大燕的天,正乱。
  纱幔里,女子轻笑出声:“这老不死的,终于舍得闭眼了。”
  这老不死的,正是大燕炎帝,普天之下,敢如此谩骂之人,唯有一个。
  ——闻氏胤荣皇后。
  “羞花啊。”女子轻唤着,语气轻快。
  隽秀的宫人上前,蹙着眉,似对这名字不满。
  自然不满,大燕皇宫第一宦官,被唤羞花,闭月羞花的羞花,只是,胤荣皇后赐名,不满?敢吗?
  连那唤作闭月的大燕第一统领,也是不敢的。
  羞花上前,恭恭敬敬:“是,娘娘。”
  一只素手伸出,撩开素锦流苏,露出女子容颜,杏黄的烛火交织着清冷的月,映得女子肤白如瓷,远山眉目间,良言写意,融了淡淡清笑,似漫不经心,又带着三分张狂的英气,凤眸狭长,言笑晏晏时眼角撩起邪魅的浅弧,不细看,只觉得那笑里,藏了一轮弦月的清华,薄唇不点而红,恰到好处地添了一抹风情。
  好张祸国殃民的脸,好个恣狂张扬的女子。
  这,便是大燕胤荣皇后,闻氏庶女,闻柒,不过十七,权倾大燕。
  抬眸,她一双眉眼,似乎惑人,勾着似有若无的笑:“你说本宫既为一国之后,这圣上驾崩,本宫是不是也要应应景?”
  应应景?这夜,寒气森冷,如何应景?
  羞花一笑:“娘娘所言极是。”
  闻柒挑眉,眼角拉出一抹玩味:“来啊,给本宫披麻戴孝,”一身白衣曳地,她提着长长的裙摆,走出了素白纱幔,笑道,“哭丧去。”
  披麻戴孝?胤荣皇后若要哭丧,想必,炎帝死难瞑目了。
  丧钟阵阵,衍庆宫里,大殿之上,宣遗诏,哭声嘶喊骤停,屏息凝神里,沉凝紧绷着。
  宫人面无表情,不缓,不急:“朕临鹤归西,何以内忧外患纷扰,甚念燕氏天阑,天家十七子,耐无以堪当大任,故将朕之社稷托以闻氏胤荣皇后,辅十七皇儿寅礼莅位登基,胤荣垂帘以摄政天下。”
  一旨落,大殿四下无声,惊乱了双双呆滞的眸。
  “不!”
  这一声嘶叫,是西宫的主子,姬氏贵妃,不过三十,精致的容颜扭曲得不剩半分美色。
  除却宫外封王的天家各位年长王爷,这一屋子妃嫔和幼小,便也只这位主子敢如此质疑:“不可能,怎么会是寅礼,他才两岁。”甚至,嘶吼发狂,“假的,遗诏是假的,一定是那个女人搞的鬼。”
  那个女人?如此本事,便也只有闻氏胤荣皇后。
  殿中跪着的百人,无人敢置辞,唯有伏地的姬贵妃因愤怒,狰狞了脸:“闻氏那个佞妃,何以能乱我大燕的江山。”
  天下皆传,闻氏胤荣,祸乱大燕,然,如此胆大妄言之词,敢说的甚少。
  霎时,殿中死寂。
  “佞妃?”
  忽然传来女子轻音妙语,灵动的嗓音,如此清澈,却叫殿中一干人,寒战不断,抬眼望去,殿门开,漏进一缕月华,女子一身素白长裙及地,她踩着慵懒的步子,缓缓走出月色,入殿,嘴角,浅笑清清。
  姬贵妃骤然脸色发白,抬眸,对上一双嗪笑的媚眼:“姬贵妃可真看得起本宫,那本宫自是不能辜负了这佞妃二字。”她漫步,停下,依着暖玉石柱,抱着手,淡淡睥睨,声音,骤然寒厉,“圣上归西,新帝稚弱,本宫摄政大燕,尊国例,未孕有天家子嗣的妃嫔迁至护国寺诵经终老。”眉眼微挑,浅笑,“姬贵妃姐姐,可是又要怨本宫这个佞妃祸乱了大燕,可叫你咬牙切齿大骂老天不公?”
  整整一殿人,都低了头,又有几个敢咬牙切齿,甚至不敢呜咽,怕是,那高位之上的棺材里,炎帝还未瞑目吧。
  “你——”姬贵妃的话未完。
  闻柒缓缓截断,懒慢的语气,笑意更深:“莫怕,本宫岂是如此不通情理之人,便是不念我与贵妃姐姐的姐妹情深,也不能惘顾姐姐与先帝伉俪情深,自然会予以贵妃姐姐宽恕。”她拖着下巴,一番思忖,走近了,道,“本宫便允了贵妃姐姐留守三日,好生为陛下送终哭丧。”
  姬贵妃惨白了脸,独独眸中火光燎原,她同悍妇般骂喊:“闻柒,你这个妖妃,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你——”
  “哦,”闻柒忽然俯身,压低了嗓音,嘴角全是玩味,“刚才你说对了,这遗诏是假的,我既能让死人开口,自然也能让活人闭嘴,所以,听话,”伸手,素白的手指托着姬贵妃的下巴,轻拍,笑得难得温柔,“乖乖闭嘴哦。”
  姬贵妃跪着,愤恨的眼,火光汹涌,张张嘴,竟是哑然失声。
  是的,谁也不敢怀疑,这个女子她有那样不可一世的能耐。
  忽而,殿外来报:“娘娘,姬将军率十万玄甲军已兵临城下,名,伐佞后。”
  伐佞后,前后两年,一次一次,次次血流成河,然,闻氏胤荣皇后依旧一步一步,踏上大燕最高的那个位子。
  闻柒似乎苦恼,按着眉心:“姬家的人总是这么让本宫头疼。罢了,这百年世家外戚专权的世道,也该换换了。”
  此言一落,殿中惊呼,却无声,唯有重重喘息。
  她啊,要给大燕换天了。
  步调懒懒,她一步一步走上高台,转身,携了一身张扬,眉目睥睨,那样高高在上,只道:“先帝初薨,新帝尚未登基,振国大将军姬成鄞逼宫叛乱,谋权篡位,动摇国本,其罪当诛九族,传本宫旨,杀无赦。”
  果然,这天,翻覆得彻底。
  “尊令!”
  回应声,响彻,殿外,怕是守了千军万马,一令龙虎号天下。果然,胤荣皇后留了后招,狠招。
  大殿之内,更死寂了,听得殿外风声萧萧。
  “姬家的九族,”她如此唤着姬贵妃,戏谑一般,“这下,你不用去护国寺诵经了,不过,这丧还是要哭,不为了先帝,为你自己。”
  嗯,闻柒素来喜欢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眸光相撞,姬贵妃灼灼眸光充血,字字厮磨:“当日,那一碗无子汤,是不是你?”
  两年前,姬贵妃尊为后,一朝滑胎,自此,后宫换主,闻氏封后。
  各种迂回,无人知,更无人敢探寻。
  闻柒扬眉,浅笑嫣然:“你猜?”
  猜?谁敢猜,谁又猜得透。
  姬贵妃大笑,癫狂:“佞妃摄政,亡我大燕!”
  嘶吼,在殿中回荡,响彻了大燕的天。
  佞妃?闻柒只是笑笑,揉着腰,似乎倦了:“都三更了,闹了一夜,本宫也该歇息了。”
  转身,她走下高台,那一袭白裙,亮眼得胜却月华。
  殿中,嘶吼,哭喊,这才肆意。
  炎帝薨,东宫来应景,只是哭丧的,是他人。
  这夜,血染了大燕皇宫,衍庆宫中,哭声戚戚,然,未央宫中胤荣皇后,一夜安寝。
  大燕天启五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子夜,炎帝薨,十七皇子寅礼克承大统,年仅两岁,托孤东宫,自此,胤荣太后权倾大燕,摄政天下。
  当夜,振国大将军叛乱,十万玄甲军全军覆没,百年世族姬国公府一夜没落。
  这大燕的硝烟,彻夜不熄,燎原到了南诏万里雪山。
  南诏帝都今夜下起了薄雪,整个南诏上下已白雪裹素,遮不住木兰香里那金碧辉煌的院落。
  殿中,处处陈列着华贵,麝香浓烈,香炉,升着冉冉青烟,些许冷寂,偶尔,叮咚水声。
  “陛下,水凉了。”尖细的嗓音,恭敬小心,宫人抬首,望向屏风。
  殿里,只燃了一盏烛火,微亮,照着沉香屏风上的水墨画,丹青格外素淡,只是,那画里,映出若隐若现的轮廓,棱角分明得好似镌刻于画中,便只是如此一张模糊的容颜,叫水墨丹青失了颜色,却因那暗影,美得惊心动魄。
  那该是如何美的一张脸。
  世间只传闻,北帝之颜,绝色亦绝代。
  “换。”
  水凉,雪冷,比不得那屏风后男子一字冰寒,却少不得几分魅,几分妖。
  宫人似有若无地战栗,越发小心翼翼:“陛下,已经四遍了。”
  这沐浴,整整用了三个时辰,洗得不过是一女子投怀送抱时沾染的些许胭脂,诶,该是何等洁癖之症。
  水声又起,想必里面那位又忍不得那莫须有的脂粉味了,嗓音不耐,愈发乖张了:“将朕之前穿的衣袍都拿去焚了。”
  宫人诺了,又试探一番:“那个女子?”
  “那副皮囊倒是不错。”那位似乎染了笑意,也是妖异的。
  自然是美的,这南诏国投怀送抱另有所图的女子,模样,岂是庸脂俗粉,奈何,入不得这帝君的一分眸光。
  不待宫人言语,耳边,两个字响了——
  “剥了。”
  闻者,背脊生寒,止不住地哆嗦,不由得想起了那市井传言,道:北帝,一颦,要杀人,一笑,也要杀人,而且,专剥人面皮。
  宫人哆嗦不断,越发觉得冷,这时,殿门外,暗人来无影,一身漆黑,晋五道:“陛下,大燕的天换了。”
  “哦?”语调里,浓浓的趣味,含了笑,北帝道,恍然柔和了眉宇,极美,“爷家猫儿,如何了?可安好?可乖乖听话?”语气些许急促,不似方才清冷,柔和且温柔。
  这大燕皇后,当真是北帝心尖的人儿。
  每每这位听到大燕那个祸国的女子,他便如此,嘴角上扬,独独少了一分素来融在笑里的杀气,柔了满眼与生俱来的冷漠,全是柔情。
  这姿态,倒像那北疆索欢的猫儿。
  晋五回道:“大燕十七皇子继位,胤荣皇后垂帘摄政。”
  “闻柒……”
  北帝缓缓轻喃着,眸间晕不开的宠溺,荡在水声中,有轻笑,很是欢快。北帝扬起手,屏风上,映出他绝美的轮廓与纤细剔透的骨节,他道:“爷想她了,她一定在等我。”
  一眼温柔,柔了这北沧阑帝于芸芸众生里的孤傲冷然。
  晋五不禁想起了大燕的那个女子,史书寥寥几笔有言。
  大燕五十五年,闻氏庶女闻柒入宫为妃,半年,连迁几宫,为大燕最年轻的皇贵妃,年仅及笄。
  大燕五十七年,姬皇后滑胎,诬闻氏贵妃,炎帝罢黜姬皇后,御封闻柒为后,号胤荣。
  大燕五十九年,炎帝薨,胤荣皇后摄政,掌大燕之权。
  不过四年,一个女子,翻覆了一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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