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令天下

  闻柒恍然悟了,这是要跪的节奏。
  擦,膝盖疼!硬是没动。
  贵妃美人正要打眼色,炎帝笑眯眯地望去:“你便是闻柒。”
  闻柒掏了掏兜里的帕子,交叠着两手搁一边腰上,膝盖一弯,甩帕:“臣女闻柒见过皇上。”
  这这这——这行的是什么礼?古往今来,第一人将这女子宫廷礼行出了一股子江湖味的野性。
  候着的宫人们不免有些轻视鄙夷了,这庶出的就是庶出的,比不得那些士族大家的闺阁女子。
  “臣妾失职。”闻华裳欠身,“明日便请嬷嬷来华乾殿教于妹妹礼数,望皇上恩典。”
  这是被嫌弃了?
  闻柒大大方方挺直了腰杆,头一抬,正巧迎上一双厉眸。
  “直视圣颜,不卑不亢,倒有老国公的几分风骨。”炎帝眯着眼笑。
  嗯,笑里藏刀啊。
  宫灯打不到的昏暗里,九章王燕修眯了眯眸子,不动声色,静观。
  这俩半胞兄弟,一个笑面虎,一个阴面狐狸。
  闻柒一哼:一路货色。
  炎帝收了笑,意味不明的眼神:“华妃,半月后太子选秀,让她也去瞧瞧热闹。”
  瞧热闹?
  闻柒眸子一垂,嘴巴一扯,无声的一个字:靠!
  太子选秀宴她一个庶女瞧个毛热闹,这笑面虎怕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闻柒还是不吭声,有点蛋疼,但是很淡定,不淡定的是一边的贵妃美人,绷直了腰,脸色都白了几分:“皇上,小七尚未及第,孩子心性,臣妾怕她扰了选秀盛宴。”
  这话在理,她啊,就喜欢上天入地鸡飞狗跳那点子事儿。闻柒不说话,作乖巧状。
  炎帝一句话,很扎耳:“她若能扰了太子选秀,倒也能耐,何止孩子心性。”
  闻柒又低头,嘴角一扯,无声的三个字:你丫,装!
  百般试探,未雨绸缪,引蛇出洞……不是阴谋,就是阳谋。果然,自古为君者,一肠心思几窍玲珑心。
  那场大火,闻国公的遗物,这大燕帝君,绝对不是旁观者,是罪魁祸首?是煽风点火?还是黄雀在后?
  闻柒揉揉眉心,有点头疼了。
  “皇上——”
  闻华裳还欲再言,闻柒一甩帕,还是江湖味的宫廷礼,蹩脚得很天经地义,很豪气云干,道:“臣女谢皇上恩典。”
  闻华裳脸再白一分,炎帝笑意更欢:“你这丫头,哪里有半分孩子心性。”
  留下一眼意味深长,道了句摆架,宫灯摇曳远去,人影疏散。
  “胆识不小。”
  九章王燕修走出了暗影,一脸审视。
  闻柒笑笑,春风化雨,半真不假:“比不得王爷。”
  “伶牙俐齿。”阴柔的面容,喜怒不明。
  这阴面狐狸,倒是绷得住。
  “王爷,你心虚了。”闻柒似笑而非,“这大半夜的佳人在怀,王爷不醉卧美人榻却跑来华乾殿谈丧事,实在少了几分可信,不是来刺探什么吧?比如——”微顿,含笑,挑眉,压低了语调,“看我这亡臣之女,可安好?”
  昨个儿刺杀,今日个才来看人死了没,沉得住气啊。
  嗯,这下,沉不住气了。
  “胡言乱语,胆大包天。”
  八个字,脸色大变,欲盖弥彰,不打自招了。
  闻柒笑得更欢了,一脸谦虚:“王爷过誉了,臣女不敢为之事多着,比如杀人放火,比如趁火打劫,比如斩草除根,比如……多了去了,胆大包天?”声音再压低,“臣女哪里担得起,倒是王爷——”
  话,点到为止,闻柒但笑不语,燕修怒极反笑:“本王倒是错看你了。”
  那是,她是谁?
  十一曾说,记仇坑人,阿七为最,阴人,她喜欢明着来!阴得他丫内裤不剩!
  而且,她无耻!
  闻柒笑得无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以后,”眼角上扬,肆意的张狂,“睁大眼看着点。”
  好生狂妄,十三岁的人儿,养在深闺的庶女,他一国王爷半点捉摸不透。
  这个女子,满腹心机,一朝没死,祸患无穷。
  燕修冷笑:“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
  “翻浪?”闻柒思忖,笑着,“我更喜欢翻天呢。”
  三分笑,七分邪,这女孩儿,毫无章法。
  燕修一时失言,这张狂到不着边际的话,竟让人莫名失措。翻天,覆地……不似戏言。
  “夜半三更,耽误了王爷品花戏玉臣女可就罪过了,便在此恭送王爷。”忽然走近,十三岁的女孩,纤细,瘦小,接过一盏宫灯,提起,瞬间染着了眸间的光,亮得灼眼,还是三分笑,猫着嗓子,低沉,“夜路黑,王爷可要小心着点,亏心事做多了,哪有不怕邪的。”
  燕修接过宫灯,笑得阴沉,转身,出了华乾殿。
  闻柒叉着腰,笑眯眯,心情,爽歪歪。
  “小七。”
  闻柒侧身,往里走了几分,笑意微敛,换脸:“姐姐。”很是无邪啊。
  光影摇动,闻华裳细细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孩儿,神色莫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背后,太多尔虞我诈,妹妹,”闻华裳轻唤,带了些许无奈,“若是能远离,莫要扎进去,回头得好。”
  妹妹——
  多动听的话啊,几分真?几分假?
  古人面皮多,宫里的女人面皮更多,谁知道真假,闻柒懒得揣测,对这位美人姐姐说不上防备,但也没多少戒心,一派坦荡荡:“那场大火,我是唯一一个毫发无损地活着出来的,这场是非之争,我能回头吗?”
  闻华裳哑然,半响,失笑:“那场火并非天灾,你可知道?”
  闻柒摊摊手,懒得装:“知道。”
  “祸因呢?”
  眯了眯眸子,她拖着下巴:“我猜是个宝贝。”
  闻华裳颔首。
  果然,就凭她醒来一天,遇刺两遭,皇帝慰问,王爷探访,那宝贝,不菲啊!
  闻柒有点手痒了,问:“值钱吗?”
  “兵权。”
  难怪了!闻柒不仅手痒,心都痒了。
  “大燕兵力十分,闻家手握八分,盛级必衰,然闻家久立大燕而不倒,你可知为何?”宫灯打着,照得闻华裳脸色微沉,眉宇间有无奈,有悲痛,太多东西,语气顿了,又顿,“非圣上仁慈,皆因一令龙虎,开国皇帝而创,闻家而守,不尊皇命,不从高位,唯有龙虎令才能调动那只隐匿于世的大军,能罢帝君,黜佞臣,能翻覆天下,正因此,趋之若鹜的人太多。虎视眈眈者,得之,如虎添翼;手握高权者,失之,祸患无穷。闻家早便入了龙潭虎穴,那一场火,只是引子,一场人祸,夺的是绊脚人命、是那只隐匿军权,闻家注定因它盛,也因它败。”
  一令,得天下,盛衰由此。一出,天下之争。
  果然,这趟浑水,够脏,不过,那宝贝嘛……闻柒嘴角斜挑,眼睛发亮:“确实是个好东西。”
  她啊,就见不得好东西,想……想藏起来,据为自己,多优良的品质啊,闻柒笑得贼亮贼亮。
  “爷爷死前,可留了话?”
  套话?还是?
  闻柒嘴角一敛,一本正经:“他说,”细细想了想,“他死不瞑目。”
  闻华裳一怔,眸光深了:“还有呢?”
  “我说,”闻柒摩挲下巴,回了个大大的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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