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交臂
一毛不拔,乃闻柒长期贯彻的优良品质。
齐三不耻下问:“谁家的?”大燕兵马,大都远在边疆,这当口去哪借?向谁借?除却闻柒的亲兵,燕都中手里还能调出兵马的人屈指可数。
闻柒眼望远处:“算算时间,梦里是不是该到了?”
齐三困顿了:“主子,龙虎军也是自家人啊。”闻梦里若来援军,领的定是龙虎军,主子舍得?
闻柒怅然,叹气:“可惜了,他不是。”得龙虎者,得天下,他可否舍得?兴许,来不了……
他,所指闻梦里。
闻柒话里有话,叫人似懂非懂。
城门烽火未熄,十里城外,驻兵十万,严阵以待,扬起赤红的玄甲军旗。十万姬家玄甲军,此番,姬成鄞近乎倾巢而出。
驻军之外,马踏风沙,传来军报。
“将军。”
姬成鄞银灰戎装加身,面沉如水:“城下战况如何了?”
卫兵回道:“秦兵十万,南诏兵马退至城外五里。”
“那闻柒呢?她有什么动作?”
“兵守城门,并无动作。”
闻柒狡诈成性,善战善谋,如此毫无动作,实在诡异。姬成鄞丝毫不得大意,脸渐见慌色:“援兵呢?可有援兵临城?”沉吟思忖着,姬成鄞神色难安,“玄甲军临城,闻柒怎会不知,又有南诏兵马逼城,只十万秦兵守城太过冒险,闻柒定有援兵。”
卫兵却道:“城外方圆数里都未见援兵。”
姬成鄞听之,摇头:“不可能。”他诧异,却不解其意,“即便她大军在外,但她有龙虎令在手,怎会按兵不动,她定是在盘算什么,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秦宓,他们一定留了底牌。”
那个女子,太善谋略,姬成鄞丝毫不敢松懈。只是,半分揣度不透。
“将军。”玄甲军副统领上前,“机不可失,趁援兵来前,不如先下手为强,一举歼灭。”
援兵隐匿,城下吃紧,这一战,成王败寇。一举歼灭……姬成鄞确实等不及了。久久沉默,姬成鄞沉声下令:“去南诏军中传话,本将军有事相商。”
“是,将军。”
南诏退兵五里,玄甲军逼城于城下十里外,这两军联盟,此时,秦兵腹背受敌,燎原战火一触即发。直至申时三刻,燕都城下烽火再起,秦兵守城御敌,然,以少战多,损兵折将,危已。
燕都城中,正是人心惶惶时,十里长街一眼望去,竟毫无人烟,独西启质子府外有严兵驻守,虽不及千军万马,却也数不胜数,皆是身着布衣,与一般臣民无异,正是隐匿于世的龙虎军,各个以一敌百。
府中,萧亦莫临窗而立,未戴面具,许是久不见阳光,容颜微微苍白。
门开,萧敬将军脚步急促。
微微抬眸,萧亦莫问:“城下如何了?”语气,些许慌促。
“姬成鄞联盟南诏,里应外合。”萧敬抬眸,相视萧亦莫神色,沉声凝气道,“秦兵被困城门。”
萧亦莫眸子骤然沉浮,慌乱:“可有援军?”
萧敬欲言又止,久久开口:“没有。”
兵临城下,腹背受敌,她竟毫无动作,她在赌,在等。萧亦莫苦笑,看着窗外,申时的天竟昏昏沉沉的,天际染了灰黑的浓烟,他抬头,怅然轻语:“她在等我。”垂眸,凝着手中莹润的龙虎玉,这便是闻柒的赌注,全数压在了他掌下。
一令龙虎,得之,令天下。萧亦莫迟疑了,不得之,他可舍得?
“闻柒善谋,怎会不另留退路,何况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秦王,即便没有龙虎令,也没有谁有那个能耐取得了她性命。”萧敬苦口游说,神色沉凝严肃,“殿下,得之不易,我们怎能失之交臂?”
多年筹谋,如今尽在掌中,萧亦莫却迟疑了,望着手中的玉怔怔出神:“这龙虎令若不是她的退路,那便是在试探。”
她知道的,他藏于面具下的容貌,也知道他所谋所求,却还敢如此豪赌,许是真真假假一场试探。若出兵,他失了龙虎令,若不出兵……闻柒的局,他就要出局了。或许,再也进不去了,再也不会有个狡邪慧黠的女子软软地喊他一声梦里。
萧亦莫苦笑:“我输不起。”总归是舍不得那个叫他心乱的女子,赌不起她,也输不起这个局。
“殿下恕罪,属下不得不说。”萧敬双膝跪地,高声道,“闻柒的试探,于殿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殿下忍辱负重多年,西启战乱不熄,内忧外患,天下之争,殿下同样也输不起。”
萧亦莫眸子骤沉:“你逾矩了。”
“属下万死不辞。”萧敬眼神坚决,不卑不亢,这是他西启未来的帝君,他辅佐十余载,不能眼睁睁看着多年筹谋,如此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
“传令,”萧亦莫并未多言,只道,“出兵。”
萧敬跪地不起,高声:“殿下三思。”
“莫再多言。”冷漠的眸子沉浮凌乱,尽是细碎的光影,萧亦莫好似呢喃自语,“即便她另留后路,此次我若不去……”
他输的,是她,即便得了龙虎令又如何。
“殿下,”萧敬久久沉默,眸光灼灼,沉下一抹厉光,道,“若他日君临天下,何求不得。”
萧亦莫骤然抬眸,光影凌乱,他怔忡出神,指尖紧握,掌心的玉,捂得温热,灼烫极了。
若得天下,何求不得?江山美人,自古,难以抉择。
一声叹息,萧亦莫苦笑,缓缓言:“出兵吧。”
申时三刻,城下战乱,硝烟滚滚,两军围剿,秦兵前后受敌,毫无喘息之气,已元气大伤。
玄甲军正步步紧逼,军中,姬成鄞对阵指挥,神色紧张。
“报!”
卫兵来报,姬成鄞脸色立即紧绷:“快说。”
“将军,秦军大势已去,城门将破。”
姬成鄞听之,神色激昂,大笑出声:“好,好,好!”连道了三声好,姬成鄞迫不及待,面露急色,“传令下去,全军逼城,活捉闻柒。”
自是等不及了,次次受制于闻柒血本无归,国仇家恨,姬成鄞只恨不得百倍还之。
卫兵高呼:“尊令!”
声音才落,军中又传来一声急报,急促慌张:“报!”
姬成鄞面色一紧:“什么事?”
那卫兵满脸乌黑,急得支支吾吾:“将、将军,闻柒的援军来……来了。”
局势忽然逆转,毫无预兆,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姬成鄞急红了眼,失手打落了阵地的旗子:“援军?什么援军?”他慌了,忙问,“是谁?是谁来援军?”
此时,燕都城墙之上,闻柒懒懒抬眸,似笑非笑:“谁来了?”她靠着秦宓,望着城下战乱,血色染红的光晕里,她素白的脸嗪了一抹慵懒,手指拨弄着那黑色缎面的旗子。
援军,她的援军可算是来了。
齐三回:“是常湘常钰两位王爷领了燕军来了。”
拨弄旗子的小手一顿,闻柒垂眸,拉长了懒谩的语调,眸中的惊愕似是而非:“是他们啊。”她轻哼,撅起了菱唇,似乎不悦,“那小白眼狼,我白疼了两年。”
原来,她没有龙虎令值钱啊!还好她另多留了一条退路,不然得阴沟翻船不可。心里不痛快,闻柒想揍那小白眼狼。
秦宓将她揽进怀里,拢了拢她额前微乱的发,动作极轻:“你别恼了,得龙虎,得天下,萧亦莫他向来有野心。”
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逃得了闻柒那一令天下的诱饵,何况,萧亦莫那样心怀天下的帝王之家。风月红尘,总归比不上江山如画,为君者,更是野心勃勃,哪个不欲两者兼得。
那美人弟弟,终究野心太大了。
闻柒仰头,看着秦宓,细细凝着他的眼:“重天下之重,轻一人之轻。”拂了拂秦宓的脸,她问,“爷,你的野心呢?坐拥天下吗?醉卧美人吗?还是两者皆求?”
她竟有些心慌了,因为她同样野心勃勃不知餍足,她想,她的男人不需心怀天下,不然,她的位置该摆在哪里?只是,若是秦宓……
好吧,她就退一步——秦宓坐拥天下,她醉卧美人。
秦宓摇头,拂过闻柒倾蛊尘世的眸,他说:“得闻柒一人,独占于世。”
坐拥天下,比不过此,他的野心,只对闻柒,贪得无厌。
城下,烽火战乱,闻柒只听得耳边秦宓呼吸轻浅,她想,红颜祸水,甚是美哉。笑了笑,闻柒抱着秦宓的手,很是满意:“不错,有出息!我家爷真英明,记得再接再厉哦。”
秦宓抱着她,睥睨血染的城池,远处,援军的旗子迎风摇动,越发近了,可见旗字的大字——燕。
这是大燕的皇家禁卫军,唯大燕皇室能调用。
闻柒趴在秦宓怀里,闷着嗓子抱怨:“爷,我怎么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她捂着心口,语气很不爽,“这里不舒坦。”好歹也姐姐弟弟地相亲相爱了两年,就这么分道扬镳,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若是萧亦莫来了,她会继续装傻,然后继续百般缠着黏着他给她剥菱角,再继续亲亲热热恶心巴巴地姐姐来弟弟去。
可惜了,她不捅的窗户纸,因为一块冷冰冰的玉,砸破了。这滋味,闻柒尝着像背叛,不爽!很不爽!
秦宓揉着闻柒紧紧皱着的眉头:“背叛是因为给了信任,以后,莫给别人。”片刻,又补了一句,“除了我。”
虽言之有理,却少不得几分宓爷特有的独断霸道。
闻柒眯着眼贼笑:“爷又要独占?”
秦宓颔首:“嗯。”
“也好。”她笑得欢喜,窝在秦宓怀里,看城下烽火硝烟,血浸城门。
申时将过,援兵临城。
后记史书有言,天启五十七年,夏二十九,南诏来犯大燕,北沧秦兵守城,玄甲军后起来战,又有燕军援城,四方人马交战燕都城下,血漫城池彻日不休。
战火,燃了整整四个时辰,烽火连天里昏昏暗暗的天,竟亮如白昼。
此处为皇城四县境内,大燕两位王爷领燕军驻扎之地,相距燕都城下不过二十里地,城里,战乱未停,正是狼烟滚滚时。
帐中,燕孝钰端坐案塌,手执竹箴,对面,燕湘荀来回走动,不安徘徊,没一刻安生。
帐外,去城下侦查回来的刘副统领才刚掀开帐子,燕湘荀立刻上前,急问:“怎么样了?”虽兵临城下,他却不知城中那女子境况如何,是怎么也放不下心。
刘副统领道:“禀王爷,镇国姬将军久攻不下,秦兵虽损兵折将,却尚未大伤元气,我军已攻克入城,想必不需多时便可与皇贵妃汇合。”
燕湘荀脸色这才缓了些,却依旧站立不安,催促:“那她呢?受伤了吗?”
刘副统领是凌国公老部下,追随燕湘荀也不少时日,自然知道自家王爷那点心思,连忙回话:“王爷宽心,有秦王守城,皇贵妃娘娘安好,毫发无损。”
说话间,常钰王执着书箴的手顿了一下,微微动了眼睫,却未说话。
燕湘荀听完,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往椅子里一躺,抬起腿搭在案几上,好看的眸子一挑,莫名其妙地不快:“谁让你告诉本王这些的?本王闲得慌吗?”
难道不是常湘王殿下让他说的?
刘副统领额头抽抽了几下,乖乖认错:“属下多嘴,是属下闲得慌。”抬头,很诚恳地征询,“那属下?”还要上阵杀敌呢,他又不是闲得慌,没时间再去城墙上给殿下盯梢,一盯就是一个时辰,还只盯着皇贵妃娘娘,别提心头多幽怨。
燕湘荀靠着椅子伸懒腰,抬抬眼皮:“传令尽快攻下城门。”
刘副统领心头一喜,正想告退去大干一场,自家殿下又来一句:“你去给本王继续盯着闻柒。”
还盯?他一领兵的将军,冒着敌人的战火潜伏城下,刀剑都没派上用场,就吃着一嘴灰看皇贵妃娘娘和秦六爷卿卿我我,这样真的好吗?
刘副统领低头,屈服淫威:“属下遵旨。”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着,心里很不甘愿。
燕孝钰忽然开声:“你出兵只是为了姬家的兵权?”
人情债神马的,闻柒不喜欢,他们援兵,闻柒打开心门——做交易,三三四分账,当然,闻柒得四,就这样狼狈为奸地瓜分了姬家的兵权就这样闻柒不耗自家一兵一卒,还分了四分!
燕湘荀不以为意,反问:“难道你不是?”见燕孝钰笑而不语,神色喜怒难辨,燕湘荀横了他一眼:“不然本王是吃撑了吗?”
两位都沉默了。
难道不是吗?刘副统领觉得两位殿下都是撑着了。他刚走到了门口,常湘王殿下忽然来上一句:“慢着,刘副统你不用去了。”
刘副统领一喜:“王爷英明。”终于不用去盯梢了,他觉得,自家王爷也许真不是撑着了,毕竟兵权比皇贵妃娘娘靠谱多了。
那厢,常湘王殿下似乎很苦恼,揉了揉眉心,踢开跟前的案几起身:“还是本王亲自去。”
亲自去干什么?盯闻柒的梢?刘副统领这下彻底无语凝咽了,原来,王爷真是撑着了,什么兵权,那都是幌子,为了兵权用得着殿下大驾盯梢吗?
眼睁睁看着常湘王殿下出了营帐,刘副统领也没敢说什么,听得那边常钰王殿下嘲笑了句:“口是心非。”
这话在理,常湘王殿下就是如此,这出兵分明就是为了某人!还狡辩装蒜!
刘副统领突然斗胆了,小心看着那位的眼色,问:“那常钰王爷?”
燕孝钰神色微怔了一下,一时不语,起身,拿起身侧的佩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家王爷未曾亲临沙场,本王去盯着。”
说完,常钰王殿下出了帐篷。
刘副统领囧囧的,他敢笃定,这是借口,借口!常钰王殿下是去盯皇贵妃的梢,才不是自家王爷的,狡辩装蒜!
嘴角一咧,刘副统领学着常钰王的口气小声嘀咕了四个字:“口是心非。”感慨,“果然是亲兄弟。”这对兄弟,被皇贵妃娘娘荼毒地太深了,都有点异常。
这时辰,月华初悬,燕都城下,淬血的战火已染红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