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237节

  “烫伤弄不好是要发炎的。”苗玉兰扯着他的袖子进屋,又对女婿说,“让前进自己在县城养伤我不放心,这次把他一起带过来,我顺手一块儿照顾了。”
  她其实早就想来城里给女婿搭把手了,但是闺女不在家,丈母娘自己跑来女婿家住,不像样子。
  这次带上项前进就没问题了。
  小哥俩对于姥姥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像两只花蝴蝶似的翩跹忙碌了起来。
  吉安以小主人的姿态牵着姥姥的手,向她介绍自己家的布置情况,介绍到他俩的房间时,只匆匆一扫,便打算一带而过了。
  “你俩屋里怎么连个床都没有?”苗玉兰拉住吉安问,“你们这么大了还跟爸爸一起睡呐?”
  延安正在啃姥姥带来的麻球酥,理所当然道:“托儿所的小朋友都跟爸爸妈妈一起睡。”
  “人家那是家里没地方才挤在一起的,你俩有这么大的房间,还跟爹挤什么?”苗玉兰还拿出大孙子举例,“大寨哥哥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自己睡了。”
  小哥俩摇着脑袋不回话。
  延安跟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已经学到了他转移话题的精髓。
  笑嘻嘻地将姥姥拉回客厅坐好,非要给她唱一首自己最近新学的儿歌,还是在托儿所学的那种连唱带跳的歌舞表演。
  他还想拉着哥哥一起表演,不过被吉安甩开手无情拒绝了。
  吉安学着爸爸平时招待客人的样子,爬上凳子给那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小舅倒了一杯水。
  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被他走得仿佛跋山涉水似的,水杯递到项前进手里的时候,一杯水已经洒得只剩半杯了。
  苗玉兰拉住还想给她倒水的吉安,扭头对旁观的女婿说:“这俩孩子的事我接手了,你看书去吧。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宋恂点点头,跟两个忙成旋风陀螺的儿子说:“爸爸还有工作,你们已经是大孩子了,帮忙招待一下姥姥和小舅。把你们的水果零食也拿出来跟姥姥和小舅分享一下。”
  听到儿子们响亮的回应,他才跟丈母娘和小舅子招呼一声,上楼收拾客房去了。
  *
  丈母娘的到来,算是将宋恂彻底解放了。
  除了每天上下班的时候顺便接送一下双胞胎,其余时间都可以由他自己支配。
  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爷仨还是要挤在一个被窝里的。
  宋恂嫌弃地提议过好几次让他们去跟姥姥或者小舅睡,都被小哥俩噘着嘴拒绝了。
  即使跟爸爸一起睡,还要被迫参加睡前考试,两人仍是不屈不挠地死守着阵地。
  这天宋恂洗完澡回屋睡觉时,吉安和延安已经被姥姥抹完香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了。
  恨不得将整张床都占满。
  宋恂将两个崽往里面推了推,例行公事似的说:“开始吧。”
  房间里瞬时响起了小孩子脆生生的背诵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每晚睡觉都要背一遍,早就背熟了,宋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子里还在想单位里的事,岑冠寿马上就要轮训回来了,有些工作终于可以交还回去,减轻点他的负担。
  《三字经》才背到一半,吉安却突然停下来,老气横秋地叹口气。
  宋恂回过神问:“怎么了?”
  顺便把延安快要蹭到他脸上的脚丫子扔下去。
  “我姥姥说的话,邢爷爷他们好像都听不懂。”吉安皱着小眉头有点苦恼地说,“可是我说的话,邢爷爷能听懂,姥姥也能听懂,我还能听懂姥姥说的话……”
  宋恂险些被这孩子绕晕了,想了想才说:“你姥姥说的是方言,邢爷爷他们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这两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就是南湾方言加普通话混着说。来城里上了托儿所,才被老师要求说普通话。
  这会儿发现姥姥无法融入他们的交际圈,吉安还小大人似的,替姥姥苦恼上了。
  他瞅了瞅身旁还在抠脚的弟弟,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翻过去,爬到爸爸身边小声问:“乡巴佬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什么好话,”宋恂把他的背心拉下去盖住肚脐眼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今天姥姥送我去邢爷爷家的时候,王阿姨说的,她说我姥姥是乡巴佬。”
  宋恂一怔,起身问:“她当着你姥姥的面说的?”
  “不是,”吉安摇头,“姥姥走了以后说的。”
  但是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王阿姨就是在说他姥姥。
  “王阿姨可真讨厌,”吉安学着他姥姥的语气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她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人了,她骂晓慧姐姐是猪,还说我姥姥是乡巴佬。”
  他上次已经跟王阿姨说过了,晓慧姐姐不是猪,不要再骂她啦,可是王阿姨明明答应了,回头却又点着晓慧姐姐的脑袋说“你是猪啊”。
  宋恂心里刚升起些火气,听他小小个人儿说什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又瞬间破了功。
  “你要是不想去邢爷爷家就别去了,回头我去替你说一声。”
  “我想去啊。”吉安努了努嘴说,“我不喜欢王阿姨,但邢爷爷,郑奶奶,邢伯伯,晓慧姐姐,晓光哥哥很好的。”
  “那明天我送你去吧,让你姥姥在家休息休息。”宋恂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丈母娘跟对方隔离开,不能让丈母娘在城里帮他出工出力,还要受邻居的气。
  他这些天也发现了,苗玉兰在城里,明显没有在县城那会儿快活,语言障碍就把她挡在了很多圈子之外。
  延安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突然插话说:“咱们可以教姥姥说话。”
  宋恂赞成点头。
  反正他俩平时除了玩没别的事做,要是能教丈母娘说说普通话也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
  *
  于是,双胞胎开始有模有样地当起了苗玉兰女士的语言小老师。
  不过除了教姥姥说普通话,宋吉安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
  这孩子的记性比普通小孩好很多,所以记仇的时间也比别的孩子长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延安已经忘了这码事,继续做他快乐的小菜鸡时,吉安心里还惦记着王阿姨骂他姥姥是乡巴佬的仇呢。
  宋恂家和吴科学家是先锋路上唯二在院子里种菜的人家,而且菜园子里的品种还挺丰富。
  苗玉兰来了以后,将两个菜园子里的小青菜打理得长势喜人,那些菜他们一家根本就吃不了。
  因着孙子在邢家跟邢志斌学下围棋,算是认了师傅了,苗玉兰对邢老师一家相当客气,菜园子对他们家完全敞开,想吃什么菜随便摘。
  吉安观察了几天后,今天特意在王阿姨平时来摘菜的时间段,守在了自家的菜园子旁边。
  见到王阿姨要提着菜篮子进他家的菜地了,他就拦在了对方前面。
  “吉安,作业写完了吗?菜地里全是蚊虫,脏得很,你别在这里站着,赶紧进屋吧。”王阿姨还挺喜欢宋恂家这对双胞胎的,聪明漂亮还嘴甜。
  然而在她心里嘴很甜的吉安,却张开双臂挡住菜园子的入口,仰着小脑袋说:“阿姨,这是我姥姥种的菜,你以后要是再说她是乡巴佬,我就不让你吃我姥姥的菜啦!”
  “哎呦,你这孩子可真是的,谁说她是乡巴佬了?”王阿姨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听见了!上次你说我姥姥的时候,还被邢伯伯瞪了!”
  在王阿姨心里,三四岁还是屁事不懂的年纪,平时说话从没刻意避开过吉安,没想到这小不点居然还记上仇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王阿姨有点尴尬地挥挥手说,“我就是随口胡说的,乡巴佬哪能住得起这么大的房子,还能养出大学生闺女!”
  吉安狐疑地瞅瞅王阿姨,不相信如此简单就能让她改口。
  “我跟弟弟已经在教姥姥说‘扑通话’了,她不是乡巴佬!”吉安说完还是不太放心,学着托儿所老师教训小朋友的样子,将手背到身后板着脸说:“不过,这次就算啦,要是还有下次,哼哼……”
  似乎只要将尾音拖长,他哼哼的这两声就会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王阿姨有点想笑,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问:“还有下次,你能把我咋样啊?”
  吉安想了想说:“还有下次我就要告家长了!告诉邢爷爷和郑奶奶,让他们管你!”
  以他短短四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老师告家长就是很严重的后果了。
  “哎呀,你姥姥有你这么厉害的大孙子,谁还敢笑话她嘛!”王阿姨将他拉开,自己进菜园子摘菜。
  不过,被这么个小人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住,她还怪不自在的,随手摘了够吃一顿的菜量,就打算提着菜篮子回家。
  “我走了,你也赶紧进屋吧。”王阿姨踟蹰片刻,又回身叮嘱,“我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可别跟你姥姥学啊!”
  吉安早被爸爸交代过,不要跟姥姥说这些话,徒惹姥姥生气。
  他正想点头答应,却又眼珠一转提了条件:“我不跟姥姥说,那你以后也不许骂晓慧姐姐是猪了!”
  “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年纪不大操的心还不少!”王阿姨讪讪地在他头毛上摸了一把,挎着菜篮子就出门了。
  迎面碰上刚从吴家回来的苗玉兰时,只能不尴不尬地打声招呼。
  当天晚上,苗玉兰女士把她刚养起来的一只小母鸡炖了。
  汤味鲜美,满室飘香。
  双胞胎刚跟小母鸡培养起一些共同玩耍的革命情谊,没想到双方这么快就在饭桌上碰了面。
  听说小母鸡朋友被炖了,延安险些伤心得掉下泪来,不过当他瞧见掉进碗里的大鸡腿时,眼泪又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项前进端着碗等在一边,两个鸡腿给了外甥们,轮到他这里怎么说也能有一个鸡翅膀吧?
  然而并没有。
  鸡翅膀被分给了吉安和姐夫。
  苗玉兰发现他眼巴巴瞅着吉安碗里的鸡翅膀,便帮他盛了一碗鸡汤放到跟前:“你多喝点汤吧,营养都在汤里。”
  项前进:“……”
  *
  时间来到七月以后,宋恂和项小羽的学习都进入了冲刺阶段。
  宋恂即将参加党校统考,项小羽要参加期末考试。
  而岑冠寿拿到了省委党校的轮训结业证,重新返回了工作岗位。
  与宋恂交接工作的时候,岑冠寿感慨道:“这次轮训受益匪浅呐,学习了三个月,让我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咱们过去那种工作方式还是太浮躁了。”
  宋恂颔首,跟他打听了一些省委党校的情况。
  “党校是个好地方,原本我是不想放你走的,毕竟咱们并肩战斗了这么久,彼此已经熟悉了。不过,去党校进行理论知识学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岑冠寿沉吟片刻说,“你不是还有半个月就要考试了嘛,这段时间你就专心备考吧。局里的工作可以先放一放,由我跟老韩分担一下。你是咱们这栋楼里的独苗苗,要是真能通过竞争激烈的考试考上党校进修班,也能从侧面反应咱们外贸局干部的整体水平嘛!”
  这会儿正是复习的关键时期,宋恂没有跟岑局客气,谢过他的好意,便将一部分工作转去了他那里。
  除了海产品公司的业务必须由他亲自处理,其他的工作都被他暂时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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