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话 委屈

  房门“咚”地撞在墙上,又慢慢腾腾弹了回来,好似受了委屈,吱吱扭扭了几声。
  门外廊下的铜铃叮当直响,一股子黏腻的风呼地灌了进来。
  季樱当真被吓了一大跳,霍地从床边站起,情急之下找不到趁手的物件自卫,一把攥住了挂纱帐的钩子——只当是替自己壮个胆了。
  闯进来的是个年轻男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朗目高鼻,若搁在平常,端的能赞一句仪表堂堂。
  只是此刻,他却是满头大汗,头发蓬乱眼窝深陷。他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勾在季樱身上,那眼神说不上是什么意味,仿佛怒气充盈,却隐隐的,仿佛有两分委屈。
  季樱匆忙之中瞧见他那一身短打扮,第一反应是,难不成季家的家丁要造反了?趁着夜深人静,内宅之中少人走动,闯进刚刚回家的小姐房间,欲行那不轨之事……
  哎呀不能想,越往深里想就越吓人!
  “四公子。”
  正在这时,阿妙突然出了声,听起来情绪未起一丝涟漪。
  等等,四公子?
  今日一整个下午,郑嫂子都陪着季樱量身选衣料,闲聊间,季樱有意无意地从她那儿套了不少话出来,家里有些甚么人,不说一清二楚,也算了解了个大概。
  这四公子,不正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就不能稍微正常点?大晚上这样冷不丁冲进来,真能唬掉人半条命的知道吗?
  “四公子,天晚了,我们姑娘得歇息了,您这时候过来闯来不大合适。”
  阿妙的声音四平八稳,朝前半步,将季樱挡在身后。
  “死开!”
  季四公子季克之咬着牙,从齿缝中崩出两个字,伸手不由分说便将阿妙一推——
  愣是没能推动,阿妙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倒是他自己,往旁边趔趄了一下,赶忙一把扶住门框,勉强稳住身形。
  知道这是自己亲哥,又见他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起疑心,季樱暂时放下心来。人一放松,便觉眼前这场面委实逗趣,一低头,噗地笑出声来。
  阿妙应声回头,正瞧见季樱将掩在唇边的那只手挪开。
  十五六岁的姑娘,肤白胜雪,娇艳如一朵初放的花。本是极柔美的相貌,因一对斜飞入鬓的眉,面上平添一丝英气。
  白日里初见,她已觉这季三姑娘是难得的好看,却不想夜晚的灯光下,这一笑,更是美貌惊人。
  只不过,哪怕内心再震动,她也依旧木着脸,回身看一眼季克之,无动于衷。
  “你笑什么?”
  季克之被季樱那一笑弄得有些恼怒:“我辛苦整日,竟无人知会我一声你回来了,还是刚刚进家门时遇上唐二,他与我提了一句。我晚饭没吃,衣裳也来不及换,马上跑过来瞧你,怎么,看见为兄这般凄惨落魄,你觉得很好笑?”
  “没有没有。”
  季樱忙从床边走过来,示意阿妙斟杯茶给季克之,睁眼说瞎话:“我许久没瞧见哥哥,心中十分惦记,你来了,我自然觉得高兴。哥哥别挑我的理儿,累了一天,快坐下歇歇。”
  又转头对阿妙道:“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食,拿过来几样,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阿妙却不肯动,只将茶杯往桌上一搁:“郑嫂子说过的,姑娘须得早早休息才是,现下太晚了。”
  “我不吃,我不喝。”季克之闻言,负气似的狠狠瞪阿妙一眼。
  这可真是……没人告诉她来了季家还得哄孩子呀!
  季樱唇角忍不住又要往上翘,花了好大力气才给压回去,自个儿在桌边坐了:“回来的路上,四叔同我提过,哥哥……也不知大意犯了什么错,正受罚。哥哥说忙碌一整天,是为了这个么?”
  “祖母罚我……罚我去澡堂子做苦力。”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季克之眼圈都红了:“去的是‘富贵池’,干的是最低贱最累的活儿。每日天不亮就得去烧水兑水做准备,客人来了得小心伺候着,等到了傍晚,旁人都走了,偏生我还要留下擦洗浴池……”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平时光顾‘富贵池’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吗?在那池子里干啥的都有,你根本想象不到一天下来,能脏到何种境地……”
  联想到自个儿每天看见的种种辣眼睛场景,不由得偏过头,干哕了一下。
  季樱皱皱眉,把茶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祖母因何罚哥哥?”
  “我不想照管澡堂子的生意!”
  季克之接过茶碗一口气吞下去大半:“我都说了好几次了,我对做生意一事毫无兴趣,与之相比,我更愿意读书,可祖母从来听不进去!以前让我偶尔帮着办点事,那也还罢了,可上个月祖母突然要我去小河街那间‘平安汤’,跟着柳掌柜学生意经,还说往后,家里的买卖迟早要交到我们这些小的手里,凭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气愤:“凭什么大伯就可以开间私塾,做他自己喜欢的事?凭什么四叔就能整天游手好闲吃酒耍乐?不就是看咱们二房好欺负吗?你我的娘亲走得早,爹又常年在京城,所以,什么难事儿都往咱们身上扔!我便趁着柳掌柜不注意,将账簿改得乱七八糟,谁都别想好过!”
  这话季樱听得简直匪夷所思,想了想,道:“那祖母罚哥哥在‘富贵池’干多久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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