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雾里花
太极殿内，等众臣退去，三宝方小心近前询元宏道：“陛下，夜深了，奴侍奉您回承乾殿安寝吧？”
元宏摇了摇头：“往永合殿。”
三宝陪笑道：“陛下，已是亥正一刻，左昭仪许已歇下了。”
元宏道：“左昭仪知朕夜宴群臣，定会应心记挂，朕去瞧瞧她。”
三宝闻言，忙侍奉元宏登辇往永合殿而去。等侍奉了元宏洗漱更衣又饮下一盏醒酒汤，三宝便领了众侍婢退出外去。
床榻之上，帝妃二人相拥而坐。
林禾望着元宏，柔声道：“今岁大魏风调雨顺，任城王又凯旋而归，亦是大快人心之事。元郎平日里勤于国事，鲜少有畅饮之机，今夜君臣同欢，元郎可还尽兴？”
元宏笑道：“朕许久未如今夜这般开怀畅饮，甚好！”
林禾道：“元郎既然饮下这许多酒，不如妾侍奉元郎早些歇下。”
元宏摇了摇头：“朕无碍！明日朕便封玺了，不必早朝，朕不觉乏累，只想同你叙叙话。”见林禾莞尔颔首，他又道：“目为心之户，你目若秋水，一如你心性，朕望之，心自安宁。”轻抚林禾额发，接着又道：“夜宴之上，群臣议起立后之事，在朕心中，皇后非你莫属。”
林禾摇了摇头：“妾蒙陛下错爱，已是三生之幸。只妾既无操持宫务之能，又无平衡前朝之力，妾岂敢担皇后之责?”
元宏道：“朕知你无意凤位，只你乃朕心中唯一的妻子，朕愿与你死生相伴，若你不登凤位，朕身后便不可与你同穴…”
林禾忙捂了元宏的嘴：“年节将近，元郎不可如此言语…”
元宏拉下她的手：“生死有命，朕就是贵为天子亦在所难免。”
林禾心下感动，望着元宏：“生同衾，死同穴，妾绝不与元郎分离！”
腊月二十三，皇帝封玺之日。御书房内，小炉烹茶，元宏与元澄一席而坐。
亲手执勺为自己与元澄茶盏中舀了热茶，元宏笑道：“今日朕封玺，朝臣皆毋需再上朝议政，只事关家国，满朝文武唯皇叔乃朕可倾心相交之人，故朕不得不扰了皇叔清净。”
元澄道：“陛下哪里话去？于国，陛下为君，臣自当忠心君上；于家，臣与陛下一脉血亲，理当与陛下同心同德。陛下将臣引为知己，乃臣三生之幸！”
元宏微微颔首：“朕知皇叔昨夜乃为朕解困，只中宫虚悬日久，确于家国不利。朕不知皇叔作何想法，故今日邀皇叔入宫相商，愿闻其详。”
元澄道：“臣身为宗长，主理宗室事务，陛下所择正妻日后当入宗庙，故而当慎重其事。”
元宏呷下一口茶，笑道：“皇叔岂能不知朕心中属意之人？”
元澄嫡子迎娶高墉之女高玲为继妃，元澄自她口中得知林禾确实乃心性纯良，无心机权谋之人。元澄自幼长于皇族，自是知后宫人心各异，勾心斗角之事屡见不鲜。皇后统摄内宫，当有大刀阔斧、杀伐决断之能。念及此，他虽知元宏属意林禾，却还是欲进劝言。拱手作揖，元澄道：“陛下，臣有一谏言，不知当不当讲？”
元宏微微颔首：“皇叔欲谏何言，但说无妨。”
元澄坦诚道：“臣知陛下与左昭仪鹣鲽情深，臣亦为陛下而喜。只皇后乃万民之母，外可助陛下平衡五权，内可为皇族掌管五枚。可左昭仪心性太过良善，且自幼长于民间不识权谋之术，纵是得陛下厚爱登上凤位，臣只恐左昭仪操刀伤锦，有负陛下重托。”
元宏并未接话，只执勺为茶盏中添了热茶，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朕知皇叔心中所虑为何，皇叔当知朕并非因一己私情而草率行事之人。如今后宫之中以左右昭仪为尊，可右昭仪剑戟森森，其心难测…”轻叹一声，他又接着道：“朕自幼受教于皇祖母，知后宫干政之危。后宫乃朕心安之所在，朕只愿它清净安宁。”
元澄道：“陛下若欲后宫清净，那继后须当德才兼备，既有宽宏大度之心，又有杀伐决断之能，如此方可。”
“人心乃天成，手段却可历练。”一口饮下盏中茶，元宏又沉默下来。把玩手中茶盏，忽地转口道：“皇叔心中可有太子人选？”
元澄猝不及防，当下一怔，略作停顿，开口道：“太子乃大魏储君，身系江山社稷之未来，臣不敢妄自揣测。”
元宏长叹一声：“子恂若非早早被皇祖母册立为太子，亦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以他来作对抗朕汉革的棋子，令他走上不归之路。朕本不愿再此时册立太子，可天有不测风云，朕虽值春秋鼎盛之年，若有一日突遭不测，又有何人为继？朕诸多皇子之中，子悌虽才情兼得，可他年纪尚幼，若以子悌为储，难保不重蹈子恂覆辙。”
元澄点了点头，亦附和道：“陛下所虑极是！主少母壮，非家国之幸。”
元宏道：“若论年纪、胆识，皆以子恪为上，且此子有仁孝之心，亦令朕颇感欣慰。只我朝历来子贵母死，故而立后与立储相辅相成，不可单一而为。”
君臣多年，元宏言已至此，元澄心下自是明了。垂首作揖，元澄道：“陛下欲以常山王为储，可子贵母死，倘若左昭仪不晋位皇后，常山王立储之日便是左昭仪仙去之期…”
元宏苦笑一记：“朕与皇叔道句体己之言，朕亦知左昭仪心性太过良善，非皇后首选之人。只左昭仪乃朕心中所爱，朕今生只愿她相伴左右…”
帝王本无真情可言，此时闻元宏如此言语，元澄亦觉心下感动。抬头望着元宏，他道：“陛下既与臣推心置腹，那臣亦当知无不言。陛下若欲以左昭仪为后，那便该先行整治后宫，如此方可保左昭仪安于凤位。”
元宏知元澄言下之意，略一思忖，道：“宫中事务繁杂，若再有人存心制掣，左昭仪确难平衡。朕如今封玺，倒可趁这些时日料理后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