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9章 担惊受怕

  在黎明时分北路军发起对北京的总攻以后,侯朝宗就处于惊恐之中。
  实际上,自从阜成门的大炮一打响,整个外城就安静下来。所有的百姓都回到家中,紧闭门窗。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宁乡军快些打进城来,将那些欺压了自己两三年的建奴杀个精光。
  不过,也许是因为长期被侮辱被损害,他们也知道建奴的凶残,对于宁乡军能否打败敌人还是心存疑虑。此刻,他们能做的就是也只有祷告和等待了。
  同外城一样,内城那边的建奴也等待着。
  整个北京城在这一刹那陷入寂静,就如同死去了那样。
  喊杀声一阵阵传来,是那么的清晰。
  侯朝宗如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样,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他拿着一把笤帚在院子里不停地扫着,看起来好象是漫不经心,可李香君还是明显地察觉到丈夫的不安。
  丈夫的手在微微颤抖,走起路来,身体也微微摇晃,似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样子。
  难道他在害怕?
  李香君心中一阵担忧,想问,却不敢说话。自己的丈夫自己清楚,朝宗虽然是个随和的人,可将面子看得极重,明明心中畏惧,却要竭力装出浑不在意的样子。若自己现在过去安慰,只怕他立即就回发作。
  因此,李香君只能将这分担忧按捺在心头,只拿着一本书在窗户后面默默地读着,但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不肯离开侯朝宗的身影。她心中奇怪:按说,今日宁乡军对北京发起攻击,以孙家军的剽勇,以建奴如今这虚弱的模样,攻下北京当不在话下。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天下百姓,北京百姓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了,朝宗应该喜极而泣才对啊!
  书自然是读不进去了,整个上午,除了担忧丈夫之外,李香君都在侧耳聆听阜成门那边的动静。
  可一个上午过去了,那边的喊杀声和炮声一直在如火如荼的继续下去,也听不到停止的迹象。
  想来,那边的攻城战不知道惨烈成什么模样。
  也不知道我汉家有多少热血男儿要将一腔子浩气洒在城头,也有了他们,我汉家的气运永远不会断绝。
  虽然所有心思都被那边的战事牵扯过去了,但午饭还是要做的。随意做了几样精致小菜,又温了一壶黄酒。
  侯朝宗却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也不说话。酒倒是喝了不少,一张脸显得苍白。
  李香君终于忍不住了:“朝宗,你这是怎么了?”
  侯朝宗突然叫了一声:“傅山高杰刘春无能,误国误事!”
  这一声是如此响亮,倒将李香君吓了一跳。
  不过,丈夫能够开口说话,倒是一个可喜的变化。若总是这么阴着脸沉默,倒叫她心中害怕。
  侯朝宗使劲一拍桌子:“这城中的建奴全是老弱病残,兵马也少。我军士气正旺,兵力又占绝对优势。这么几万人,攻了一上午,竟然还打不进来,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废物吗?”
  “傅山傅青主一向以管乐孔明自诩,结果将仗打成这样,羞也不羞?”
  “高杰还说他是翻山鹞子呢,阜成门才多高,就算是一只老母鸡扑腾几下也飞上去了?”
  “刘春,这种禽兽会出力死战吗?”
  “孙如皋也是糊涂,竟然信任这些无用的东西,若是吃了败仗,看他悔不悔!”
  ……
  一时间,侯朝宗开始破口大骂起来,简直就是将扬州镇和山东秦军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吏和将领都骂了一遍。除了孙元,就两黄佑也没逃过。
  他喝一口酒,骂一声娘,骂到最后,额头上全是迸出的青筋,眼珠子都红了。
  看着丈夫狰狞的面孔,李香君心中害怕,紧紧地捏着手帕。她还从来没有没有看到过侯朝宗失态成如今这般模样,以往那个谦谦君子一般的大名士如今又到哪里去了?
  丈夫臧否人物,高声咒骂也就罢了,可黄佑却是一个敦厚长者般的君子,这么骂他却是有失公允了。
  作为扬州镇核心决策层的夫人,对于孙元集团的事情李香君还是很了解的,心中也非常佩服黄佑先生。
  她摇了摇头,道:“朝宗,你这么说黄先生不好。还有,妾身虽然是一介女流。可听得多了,打仗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山东军和秦军的战斗力本就比宁乡军若,况且,北京城墙又高又厚,青主先生和高总兵刘总兵要想拿下来,还得废些周章。一个上午就打下北京,换孙如皋亲自过来也是不成的。”
  “所以,朝宗你也不用担心。以妾身看来,这一仗估计要打到天黑才会完,咱们就耐心地等着吧。”
  侯朝宗却发作了,嚷嚷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天黑就打完,如果傅山他们输了呢?我军若是进城也就罢了,若是吃了败仗,皇宫里那鞑子皇太后发现我逃了,还不全城大索。咱们夫妻被她捉住,也不知道会悲惨成什么模样?”
  “建奴的凶残你是不晓得的,一旦我们被抓,免不了要绑赴菜市口,受了剐刑。”说到这里,侯朝宗浑身都在颤抖,牙齿咯吱地响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李香君这才明白丈夫这是害怕了,对城外的将士没有信心。
  看到他怕成这样,李香君一阵心疼。她也知道丈夫心高气傲,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安慰的。
  她一把抓住侯朝宗的手,咬牙道:“朝宗,你也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的是胸有静气,快快冷静下来。要有信心,要对青主先生他们有信心。”
  侯朝宗大口地吸着气:“静,静,静!”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静字。
  然后咬牙:“夫人,若我军失利,一旦建奴找到咱们,侯某会给自己来个痛快,绝对不会落到敌人手中。”
  李香君眼睛里闪烁中欣慰的光芒:“好,好,好,这才是我的侯朝宗。若真到万一之时,妾身定会追随老爷而去,不会让侯家家门蒙羞。”
  说着,就找出一把剪刀,走到侯朝宗身后,“喀嚓”一声将丈夫脑袋后面的那根金钱鼠尾辫子剪掉了。然后又将间子收进怀里,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如果真有那一刻,她会用剪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真实的历史上,李香君就是这么一个刚烈之人。在丈夫投降清朝做了汉奸之后,这个奇女子毅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宁死也不做亡国奴。
  这个故事可是写进《桃花扇》一书的。
  只不过,在这片时空里,一切都改变了。
  其实,对于傅山他们或许最后胜利,李香君有强烈信心。
  妻子如此坚强,说来也怪,侯朝宗心中平静了许多。
  他本是个没有担待的人,想了想,与其坐在这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将自己灌醉。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至于未来如何,一切都交给老天爷吧!
  又喝了一壶酒,侯朝宗就躺在炕上朦胧地睡了过去。
  在迷糊中,那边的厮杀声依旧一阵接一阵传来,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无从把握,也看不分明。
  也知道过来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叫声惊醒:“朝宗,朝宗,快醒醒,快醒醒啊!”
  是妻子的声音。
  侯朝宗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泪眼。外面已经连天晚霞,自己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看到妻子在流泪,侯朝宗心中一冷,所有的睡意都消失了。他猛地坐起来,歇斯底里的叫道:“败了,败了!”
  “朝宗,没败,我们没败!”
  “什么?”
  李香君猛地抓出丈夫的手,哇一声哭起来:“我军打进城来了,神都,光复了!”
  “胜利了,胜利了,好!”侯朝宗光着脚丫子跳到地上,手舞足蹈,高声长啸:“傅青主,诸葛转世;高英吾刘春,古之恶来,孙如皋之爪牙也!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胜利了!”李香君珠泪涟涟:“如今,高杰和刘春正在攻打皇宫。”
  侯方域:“如此军国大事,夫人怎么知道的?”
  李香君:“就在方才,妾身听到外面有人在高声下令,来的正是孙天经的侍卫,让外城的百姓不要害怕。妾身当下就顾不得那许多,急忙出了院子去看,就见着几个宁乡军士卒正在张贴告示。这几人妾身以前在徐州时也认识,都是世子身边的人。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侯朝宗:“哎哟,世子也进城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得去见世子和青主。”
  忙一把拉出丈夫,李香君:“朝宗,地下凉,你还是穿上鞋子吧。还有……”她指了指丈夫的光秃秃的脑袋。
  侯朝宗:“对对对,衣冠不整,如何能够见人,还不叫人笑话死。若如此,我这辈子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咯咯……”他又歇斯底里的笑起来:“如此大功,某的名字将永载史册……可恶的建奴,剃了我侯朝宗的头发,如此奇耻大辱,当用鲜血来偿还。我要屠尽满城的建奴。”
  穿上鞋子,又戴了一顶六合一统帽。
  侯朝宗走出门,抬头看去,远方内城已经烧成一片,就连晚霞也被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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