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锁扬州

  扬州知府陈规虽然是纯粹的儒家文人,但他精研最深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墨家的守城学问。护民军自起兵以来,不但陆战犀利无比,攻城也是无坚不摧。
  自从张小宝研制出了威力更大的轰天雷,还没有任何城池能在护民军的攻击下坚守超过七天。
  可陈规却是例外。
  面对张宪的优势兵力,陈规凭借城内的数万民军,成功地守住了扬州近一月,依然稳如磐石,根本没有被攻陷的担忧。
  惟一让陈规感到遗憾的是,就是民军的战斗力实在太差,只能坚守,不能出击。若是有一支精锐的军队伏在城内,陈规有的是办法对付张宪的军队。
  但派这些民军出城偷袭张宪的军队,完全是自寻死路。陈规曾派了一支二千人的民军出城夜袭张宪,结果被张宪打了个伏击。二千民军无一逃脱,全部投降了。
  陈规守扬州和历史上守顺昌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扬州城内没有刘琦那支精锐军队的存在,无法出城邀战,疲惫护民军。
  更重要的是,护民军名声甚好,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虽然没达到“百姓望之如望日月”的地步,但天下的平民百姓也确实对护民军毫无畏惧之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出城偷袭的民军一见中伏,立即毫无心理压力的举手投降的原因。反正不会被杀,跟着护民军总比被困在城中好受。
  虽然陈规也是通人心的好手,可是面对和残暴的金人完全相反的护民军,陈规想让扬州百姓全城合力对抗护民军,根本做不到。
  不仅百姓们不畏惧护民军,连扬州城的世家豪强也不畏惧护民军。一些在徐州应天府有生意的豪强更是暗中串连,试图献出扬州城。
  用豪强们的话说,“陈规老儿就是个傻子。他难道不知道赵构是被秦桧等人阴谋弑杀的吗?他如今想用我们扬州全城的人命,替自己铺平升官晋级的道路。我们又岂会那么傻,非要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呢?”
  无奈这些豪强谋事不密,被陈规事先侦知,全部抓进了大牢。不过陈规没有杀他们,只是逼这些豪强家族送钱送粮,以便用高额的钱粮鼓励士气。
  面对护民军,陈规也只能用高额的钱粮鼓励守军士气了。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更让陈规郁闷的是,他派人打听过了,那些和护民军有往来的豪强偏偏在扬州城内还都是风评甚好的世家。陈规没法大开杀戒。
  现在陈规惟一的盼望就是金陵援军早日到达,和他内外夹击,破了张宪军。到时候他也不求加官晋级,只愿告老还乡。
  他现在也看出来了,天下民心已经不在赵宋这边了。
  援军还没有来,张宪却改变了攻势。张宪派人去扬州城附近百里的村镇宣传,凡是愿意为护民军当民夫的,每天三餐,外加五个铜板的工钱。
  扬州虽然豪富,但豪富的永远只是少数人。数量占绝对优势的平民百姓也就只是苟活而已。特别是这几年兵荒马乱,扬州城外的平民百姓虽然尚未有饿死者,但大多也是在贫困线上挣扎着。
  面对护民军的这封告示,不到三天时间,数十万民夫已经扶老携幼地来到了扬州城下。坐镇城头的陈规见此情景,还以为张宪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准备驱赶乡民百姓攻城了。
  是的,作为正统的儒家文人,陈规一直视岳飞张宪为叛匪。面对护民军在中原施行的仁政,陈规也一直认为并非岳飞真心,而是一种夺天下的高明谋略。一旦到了紧要关头,护民军就会撕下不侵民不扰民的面具,露出黄巢之流的真面目。
  陈规用手指着城下乌压压的乡民百姓,笑着告诉同坐城头的诸位将领,还有几十名被他强行带到城头的豪强家主。“你们看到没有?张宪那小子终于不再伪装自己是仁义军队了。他这是准备驱乡民攻我扬州呀。”
  一些对护民军有好感的豪强家主和将领们顿时面面相觑。看到城下这一幕,他们顿时也对护民军没信心了。
  陈规冷笑道,“我向来就说,只有精通四书五经者,方才有礼义廉耻,方才有仁者之心。至于岳飞张宪之流,皆是不识几个大字的泥腿子,又岂会真的爱惜百姓呢?”
  但随后出现的一幕让陈规彻底闭上了嘴巴。
  张宪先是派几个大嗓门的人来到城下,对陈规喊话,让陈规开城投降。“陈知府,你虽然是守城天才,但也是个糊涂蛋。你以为你是赵宋官家的忠臣吗?你若真是赵宋官家的功臣,就应该挥军杀过长江,替被弑杀的赵构报仇。如今你名义上是在替三岁小儿赵旉守土,实际上是在替奸相秦桧卖命。
  “秦桧者,何许人也?乃金国特意埋伏在南国的间谍。你名义上是替秦桧卖命,实际上是在替金狗卖命。亏你还自称是皇宋忠臣,爱民好官,我呸。你这个糊涂蛋。
  “幸亏像你这样的糊涂忠臣只有一个,若是再多几个,我皇宋绝对会被金国所灭,锦绣中原将成为异族的跑马场。
  “念你以往在德安做知州时,乃是爱民好官。我家张副帅也不愿苦苦相逼。你善守,我家张副帅尽知。但就凭你一人,能挡住我们护民军攻略天下的大势吗?如今开城投降,我家张副帅既往不咎。若是再顽固不化,那就不要怪我们张副帅不客气了。”
  陈规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语不发地听城下喊话。等到城下的喊话终于结束,陈规方才站起身来,双手按着城墙,同样大声说道,“还请通告你家张副帅,若是没有城下这数十万被你们强驱而来的无辜乡民,可能我陈规真的会被你家张副帅的伪善所骗,开城投降。可是如今,”陈规用手指着城下乌压压的百姓,方声笑道,“再好的说词也掩不住铁打的事实。你们的伪善面目,我和扬州城中父老已尽知。我们绝对不会投降你们这帮驱赶良善的匪军。”
  张宪打马来到城下,站在弓弩射不到的安全地带,同样长声说道,“看来陈知府对我们护民军误会很深啊。我张宪就在这里告诉你,这些来到城下的百姓全是自发而来,我们护民军绝对没有强制他们。”
  陈规哈哈大笑,“张副帅,这话你只能骗骗三岁小儿。”
  张宪也不生气,他把头转向那些乡民的领袖,长声问道,“父老乡亲,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干活。吃饭。挣钱。”
  张宪继续问,“干什么活?吃什么饭。挣什么钱?“
  “干挖地的活。吃一天三餐。挣五个铜板的工钱。”
  张宪又把脸转向城头,看着陈规笑道,“陈知府,你认为我还是在骗你吗?”
  陈规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可是从来没想到请民夫干活还要付工钱的。他在德安做知府时,请民夫疏浚河道或修补城墙时,也从来没有出过工钱,只是为民夫们提供一顿午餐,就让民夫们感念至今。
  但他的仁心和城下的张宪一比,可就显得太过好笑了。
  看到身边将领和豪强们游移不定的眼神,陈规的心更乱了。他知道,今日过后,军心只会更加不稳。
  陈规不愿相信张宪的话。他认为张宪串通了民夫首领,或者威胁了民夫首领,方才得到了这样荒谬的异口同声的回答。
  张宪用炯炯有光的眼神盯着陈规,满含期待地问道,“陈知府意下如何?你真的要为奸相秦桧卖命吗?”
  陈规冷笑道,“秦相何奸之有?我观秦相主政以来,所言所行皆合孔孟正道。再说了,我不是替秦相卖命,而是替赵宋官家守土。赵宋养士百余年,岂能无一忠臣义士?”
  张宪冲着陈规摇了摇头,然后打马来到民夫首领跟前,大声喝道,“陈规既不降,就休怪我们锁城。”
  数十万民夫齐声欢呼。
  他们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吃一日三餐,他们还想挣到每天的五个铜板。不干活是不可能有铜板进口袋的。
  “锁城?”陈规脸色一变,他知道张宪的计划了。
  知道张宪的计划是一部分,但能不能打破张宪的计划则是另一部分。
  陈规虽然很想出城骚扰民夫,让他们没法安心挖城壕。可是想想手下军兵的战力,再看看身边将领们游移不定的眼神,陈规感觉还是坐困孤城比较安全。
  就在陈规的眼皮子底子,数十万民夫用了不到十天时间,就挖出了环绕扬州城的三道壕沟。
  壕沟深一丈,宽二丈,沟底扎上削尖的竹竿。
  再厉害的勇士,面对这样的壕沟,也不敢一跃而过。
  壕沟挖好后,又在扬州的四门出口留下四道浮桥。张宪告诉陈规,“你可以一直守下去。我也可以一直围下去。但我们都是军人,不应该让满城百姓受牵连。你也是爱民的好官,不应该绑架全城百姓做你的后盾。四座浮桥我已搭好,若你城中粮尽,或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请你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城求生。我张宪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趁你打开城门时趁势攻城。”
  陈规黑着脸子坐在城头,面对张宪的这番话语,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无论他对护民军有再大的偏见,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护民军的确是历史上从来不曾有的一支军队。
  就连赵宋开国时,无论是攻打后汉,还是攻打南唐后蜀,可没少干杀人屠城的恶事。
  但是护民军自应天起兵以来,还真的没有屠杀过任何一座城池。护民军的士兵也很少听说有杀人越货掳掠妇女的恶行。
  就算这是虚伪。可是天下百姓真的渴望这样“虚伪”的军队越多越好。
  再看看赵宋官家的军队,他们撤到长江南岸之后,军纪都和土匪差不多。但凡军纪稍好一些,对百姓的压榨和屠杀少那么一些,又何至于民乱四起山贼啸聚呢?
  张宪对扬州,可以说已是仁至义尽。
  护民军攻打扬州的七日,表现出了强大的战力。虽然陈规善守,但若是张宪不惜士兵性命,恐怕也早已攻下了扬州城。
  和这样爱兵如子也爱民如子的对手交战,我能胜利吗?为了不堪的赵宋官家,对付这样的敌手,值得吗?
  陈规坚如磐石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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