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记 第11节

  王峙的面皮瞬间涨红了,是整张脸包括脖子和耳根,都红透的那种。
  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裴爱在上,是她强了他?但分明是自己的舌头塞在裴爱嘴里,所以是他对她用了强?
  不管谁强,到底轻薄了女郎。
  关键是,他再往下看,自己某一处失礼了。
  王峙旋即坐起,将裴爱从身上抖落,打算下床,却仓皇踩空,一下子腰盘坐地,发出一声巨响。裴爱被响声一惊,愈发哭得厉害,心里又想,王峙这一摔应是极重,便爬到床沿,关切道:“夫君当心。”又问痛不痛,要下来扶他。
  王峙嘴硬,当即爬起来矗立,一脸风淡云轻:“无碍。”见裴爱近前,他脚下后退半步,低头,那失礼处仍不争气,依然醒目。
  王峙一挥袖子挡住,眼神躲闪:“我去沐浴。”说罢转身离去。
  门外天刚蒙蒙亮,雾气四起,晴日不见。王峙大袖子仍挡在身前,高声唤道:“冲天!”
  小跟班屁颠屁颠跑过来,弯腰躬身:“府君有何吩咐?”
  “备水,我要沐浴。”
  冲天楞了楞:“府君恐怕得等会了,热水还没架上火。”
  王峙横他一眼:“谁要热水了?我要冷水。”
  “喏,喏,属下这就去准备。”
  这院内本就有个非露天的池子,冲天吩咐下去,仆从们慌忙备了半池储着的泉水,婢女们撒上香料、花瓣。
  而后通知冲天,冲天再通知王峙。
  王峙入内,纱帐似烟飘起,露出浴池一角。他见内里有四个婢女,或捧衣物,或持水巾帕,看样子是要伺候他沐浴的。
  王峙肃然扫过,婢女们吓得屏退。
  王峙这才松了口气,放下袖子。
  冲天同另外两个王峙的随从,在外守着。
  见婢女们如鱼般逃出来,一人小声道:“府君又发脾气了?”
  另一人立马反驳:“不一定,你几时见府君沐浴,旁边有人的?”这类私密的事情,王峙从不让婢女伺候,所以今日是正常操作。又道,“府君昨夜洞房做新郎,怎可能发脾气!”温柔乡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因如此,才会生气!你没见府君是被强迫娶亲的么……”
  两人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便一起问向冲天:“冲天哥哥,你是府君眼前的大红人,可知道……府君心情如何?”
  冲天皱眉,道:“你俩争执,我早听到了。唉,我也辨不清楚,照着府君之前的态度,对这门婚事的确是不情愿的。但今日府君从新房出来,既囔着沐浴,还整个脸飞红。”
  “啧、啧。”
  冲天道:“不过,我看府君的脸色,却也不是欢心。”
  “那是什么?”
  冲天皱眉,府君生气吗?却也没见愠色……冲天一时答不上来。
  “冲天——”
  室内一声高亢叫唤,三仆皆吓一跳。
  另外两人脚下立马后头,缩着肩膀,双手做出前推的手势:“冲天哥哥,府君喊你,快去!”
  “快去!”
  冲天同样吓着,埋头快步入内,不多时,又快步出来。
  “怎么样?”
  “怎么了?”
  二仆同时问道。
  冲天一脸讳色:“府君喊腰疼,叫我拿药膏……说是腰伤着了。”
  “啧啧!”
  “唉!别说出去啊!”冲天急忙嘱咐。
  “哥哥放心,我俩口风严得很。”
  “就是。”
  冲天闻言,笑着松了口气。
  然后,三日后,王家上下就传遍了:狼君暴戾,洞房花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之后,在建康城传开去,接着,又传到广陵……
  当然,这会王峙不知流言,裴爱亦不知道。一个沐浴更衣,一个等在房中,一个焦灼苦恼,一个困惑忐忑。
  裴爱等了许久,仍不见王峙归来。反倒是有几名婢女,轻叩房门:“夫人,该洗漱了。”
  新妇见姑舅的时辰,在王家是严格规定好了的。裴爱恐怕耽误,便允那群婢女进来,帮她梳洗,于是王峙进门时,正见着裴爱对镜端坐,一身干净新衣服,青丝窕窕垂下。
  婢女握梳,正缓缓捋过裴爱如瀑的青丝。
  众人听见脚步声,一齐回转头来。
  婢女们纷纷行礼:“郎君。”
  王峙手负在身后,点了点头。目光缓缓右移,对上裴爱目光,两人面上都是一烫,不知如何开口。
  王峙赶紧挪开目光,裴爱迟了些,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婢女给裴爱挽髻,待要簪钗,她却让婢女们退下了。
  房内只剩下夫妇二人。
  王峙冉步朝裴爱走近,反剪在背后的两只胳膊绕至前来,裴爱见着,他竟捧了两只紫红木兰,双手恭敬递至裴爱面前。
  微微花香伴清风。
  王峙道:“轻薄娘子,羞愧难当。无言骤去,是为失礼。以木兰作赔,还望娘子原谅,我日后定不再犯。”
  原来,花是用来赔罪的。两只木兰,分别代表两次过错。唉,她还以为是代表一对人呢!
  裴爱的惴惴不安瞬间驱散,笑道:“两只木兰就够赔啦?”
  王峙头一抬,嘴一硬:“那你想怎样?”缓了缓,他语气重放柔和,许诺道,“是我失礼在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但凡我能全力的,都可以允诺你。”
  裴爱笑道:“我没想好,先欠着!”
  王峙愣住。
  裴爱却已转过身去,自己挑起簪镯水粉来。王家果然贵气,各色宝钗摆了满桌,左边一筐是婢女呈上来的簪花,都是从王家园子里新鲜摘来。还有螺黛、水粉……光口脂就摆了两排。
  裴爱第一回 见这么多选择,陷入纠结。
  就在这时,王峙突然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立下字句。”
  裴爱懵了两秒,恍然大悟:夫君才刚对她上一句话做出反应。既然欠了,就要立字句,让她安心。
  知道他是个重诺的人,但没必要这样。
  裴爱笑道:“不用字句了,我已经想到你要怎么赔我了。”
  “怎么赔?”
  “帮我选个口脂。”
  许久的沉默。
  王峙一脸严肃凝视桌上十几盒口脂,道:“不都是一样颜色?”
  裴爱:石榴红最正,颜酡最浅、嫣红比颜酡颜色重三分、海棠红又比颜酡重两分,暗红的胭脂,似橘的妃色……每一种都有着巨大差别,他居然说没差?
  王峙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既然答应了娘子,硬着头皮也得挑一个。于是他左看过来,右看过去,选了个自觉最好看的,指道:“就这个吧!”
  裴爱顺着王峙所指看过去,十来种口脂中,他竟挑中品红。
  品红便是艳粉色,非红非紫,特别的亮。
  裴爱眉头跳了跳:“你选这个?”
  “这个很好看啊。”王峙不解,“是这里面最好看的。”
  裴爱震惊,伸手指向石榴红那盒:“这个不好看么?”
  王峙摇头:“抹了这个,好似唇破滴血。”
  裴爱又指胭脂红:“那这个呢?”
  王峙道:“这个是方才唇上的血干了。”
  裴爱蹙眉,竟然被王峙说得心神动摇,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打开盒盖,品红口脂举至唇高,比了比,立刻就被镜子中的自己吓清醒了。
  又黑又土,脸色跟死人似的。
  裴爱在心里疯狂摇头:不不不,这个颜色选不得。
  她还是遵从本心,放下品红口脂,用食指去沾嫣红那盒。
  王峙此时已盘膝同坐榻上,就在裴爱身后,全程瞧着,不觉抬起下巴,心想:他本就不会选,偏让他选。然后他选了,她又不用,那叫他选做什么?古人说“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果然不错。
  下回不替她做主了,这回是赔礼,无可奈何。王峙想到这,不由轻叹一声:“唉——”下一秒,他心头一紧,径直在榻上站起来,躬身向前,将裴爱右手桎梏住。
  这转变太快,裴爱不禁回过头来,同时被吓到,流出泪来。
  王峙见她泪珠,微微怔住,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人有几分眼熟。
  他欲松手后退,口中歉意道:“唐突唐突。”
  裴爱此时却已镇定下来,反扣住王峙的手,不让他后退:“怎么了?”
  王峙身子不动,这才意识到自己躬身来抓,不知不觉中完全圈住裴爱,仿佛把她整个人扣在怀中。他低头,就能瞧见她近在咫尺的脸和清晰的呼吸声。头再低点,就会直接亲上她的唇。
  王峙不可控地联想到早晨的轻薄,耳根发烫,又失礼了。
  手被扣住,退不得退,王峙脸上发烫,甚至连嘴也烫:“你、你先别抹口脂。”
  裴爱想了想,松开王峙的手。
  “怎么了?”她再次问道。
  王峙突然道:“娘子朱唇娇滴,无须胭脂修饰,就已好看过百花。”
  裴爱哪经得住这话,心头小鹿乱撞,脸上霎时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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