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胥良岳和梁缨成亲三天回门后, 胥山长夫妇就决定启程回渡古。
  这是在成亲前就知道的, 分别时, 梁缨十分的不舍。她还没有和表姐呆够, 才嫁过来几天就要离开, 万般的不情愿。
  胥老夫人也不愿离别, 许是人老怕离愁, 她没有去码头相送。胥阁老要上朝,也没有同行。胥夫人领着儿子儿媳,将他们送去码头, 下人们把箱笼搬上船。
  一家人站在码头上,各自说着道别相互珍重的话。
  已近夏季,江风徐徐, 甚是清爽。这个时节坐船不仅气候舒适, 沿途两岸的景致也很迷人,最是合适不过。
  初升的朝阳在水面上铺洒, 泛起波光粼粼。眼见船要起航, 胥家二房的人不舍地登船。等他们落稳, 船工们开始起锚, 雉娘挥着手, 朝站在船头的二房一行人告别。
  船离开岸边,慢慢地调转着航向, 船尾处两个男人在固定着什么,都是船工的打扮, 其中一个背着长长的黑色包袱, 有些怪怪的。雉娘看着,觉得他不像船工,倒像是以前在武侠小说中看过的江湖中人。
  雉娘多看了两眼,船工们忙好后,往船底仓走去。一个船工好像说了什么,背包袱的船工取下包袱,一只手握在包袱的前端,如同握着一柄长剑。他似乎想要拿出来,又死死地按住。
  不知他又说了什么,问话的船工没有再说话,他把包袱重新背好。
  雉娘觉得有些奇怪,扯扯胥良川的衣服,小声地道,“夫君,你看那个船工,是不是有些奇怪?”
  胥良川抬头望去,那两个船工正好走进底舱,他看着两人的走姿,眼神眯起。
  猛然,他朝许雳使个眼色,许雳飞奔过去,船已驶离岸边约三丈开外,他一下子就跳到水中,快速游到船边。船上的众人吓了一大跳,许雳一登上船就命船老大把船重新驶向码头并且抛锚。
  胥山长一家围上来,忙问发生什么事,许雳没法回答,只说大公子有吩咐。
  梁缨有些奇怪,小声问胥良岳,“夫君,怎么要返航?”
  “不知道,大哥有事。”
  “才离开能有什么事情?”胥山长也是一脸的疑惑。
  船老大照做,船慢慢地靠到岸边,船一停稳,胥良川就带着许敢登船。
  许雳轻声地叮嘱胥山长一家人先下船,胥山长会意,和山长夫人及梁缨一起下船,走到雉娘她们的身边。
  雉娘立马引着她们快速地坐进马车中,胥夫人虽没明白发生何事,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两家婆媳四人一坐进马车,雉娘就吩咐车夫,一见情况不对,立马就走。
  胥山长和胥良岳则重新登船,跟在胥良川的后面。
  胥良川带着许雳和许敢径直朝船底舱走去,船老大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紧张地跟在后面,不停地问发生什么事情。
  胥良川没有理会他,许雳走在前面,一脚踢开底舱的门,底舱中住的都是船工,那背着黑包袱的男子正靠坐在窗边。
  他面色黝黑,身子壮实,似是常年在外行走。看到有人进来,他的手放在包袱上,一会儿又松开,似是猜想胥家人的来意。
  许雳和许敢护在胥良川的身边,胥良岳在后面,胥良川上前问男子,“你是此船的船工?”
  船老大正要说什么,胥良川抬手制止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男子,男子回道,“小民是平马城人氏,来京中访友,经由临洲去梁洲,在船上打杂以换路资。”
  从京中前往梁洲,先乘船到临洲,再由临洲转另一条水路或是走陆路,这是最近的路线。
  胥良川扫视着他的穿衣打扮,还有身上的黑色包袱,“把包袱打开。”
  “你是何人?可是差爷,有没有搜查文书?”男子的问道。
  胥良川冷冷一笑,“知道得还挺多,还知道搜查文书。”
  他朝许敢递一个眼神,许敢就匆匆下船直奔京兆府。男子的额间开始冒汗,抱着包袱,手下意思地放在包袱的上端,手掌张开,呈抓握状。
  京兆府的人很快赶来,领头的正是府尹。京兆府的府尹姓江,江大人一听是胥大公子的事情,哪有不出面的道理。
  男子的神色些慌乱,但还算镇定。
  江大人和胥良川相互见礼,衙役们上前就要搜查,男子往后退一步,望了一眼江水。
  他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刚才出去做事时,就该把包袱留在舱内。他之前不放心把包袱放在底舱中,怕被其它人看到,就背在身上。同住的船工问他为何要把行李一直背着,他骗人说是有很贵重的东西,同伴才没有继续追问。他原以为船已离岸,岸上的胥家人也该离去,不会注意到他,谁知竟被人瞧出端倪。
  他透过木窗望着外面的江水,江水有些浑浊。他举起包袱,就要丢入水中时,眼疾手快的许雳一下子就擒住他,夺下他的包袱。衙役们赶紧上前,将他按住。
  其中两个衙役打开包袱,包袱内是一柄用衣服裹着的长剑。衙役们将长剑呈到江大人的面前,江大人看了一眼,顺手递给胥良川。
  胥良川伸手接过,手扶在剑柄上,拔开剑鞘,剑身寒光森然,刺眼得瘆人。他眼眸冷如寒冰,合上剑鞘,递还给江大人。
  天子脚下,寻常人只是不许私带兵器入城的。这人是何人,怎么会随身带着长剑?还和胥家二房一起同行?
  船老大腿都软了,他不该贪钱。这船是胥家人付钱包下的,有个朋友托他捎一个人去临洲,他原本不同意。朋友又是塞银子又是请喝酒,还说这人是个有力气的,在路上可以尽情使唤,他一时贪心,就答应下来。
  江大人审问他,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人饶命,是小的糊涂。”
  “你认识他吗?”
  “小的不认识,是一个朋友让捎上的。小的一时糊涂,收了银子,但这人和小的没有半点关系,请大人明查。”
  江大人一听,命衙役们将船老大也带走。
  胥山长悄声问胥良川,“川哥儿,那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们的船上?”
  “定然不是好人。”胥良岳道。
  胥山长当然知道那人不善,问题是那人用意何在,真是江湖草莽碰巧遇上,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几人走出船舱,前面的衙役们押着男子和船老大先下船。一到岸上,那男子眼睛看到胥家马车,猛然挣开衙役们的手,飞身朝马车扑过去。
  他的手从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刃,挥舞着。
  胥良川的瞳孔紧紧一缩,身由心动,边跑边大声叫着许雳。
  许雳收到主子的信号,飞纵几下,朝男子追去。
  车夫一看情况不对,策马狂奔,马车内的雉娘听到惊呼声,就知有变故。马车跑得极快,颠得很厉害,她双手抱着肚子,身体微缩成弓形。胥夫人紧紧地搂着她。
  男子已经追上马车,车夫将马驾得飞快。男子已经死死地扒在车厢上,另一只手挥着短刃,从窗口外刺进去。
  梁缨正坐在边上,看见银光一闪,快速地往里面倒。
  锋利的刀子又一次刺进来,雉娘心里焦急,她可以肯定来人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梁缨。
  若她是胥家的敌人,想弄倒胥家,首先是除掉羽翼。
  夫君娶了自己,赵家无权无势,不足为惧。但良岳不一样,他娶的是梁将军的爱女,梁将军一直深得圣眷。要是梁缨一嫁进胥家就身亡,以梁将军爱女之心,必会朝胥家发难,到时候胥家和梁家就成了死敌。
  胥家和梁家势均力敌,若是争斗,必会两败俱伤。
  梁家是公主的婆家,公主是向着二皇子,梁家败,对二皇子的影响最大。因为梁家和胥家的恩怨,胥家也不可能倒向二皇子,一箭双雕,果然好计谋。
  她伸出一只手,把梁缨往里面拉,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也反应过来,一人护着雉娘,一人护着梁缨。
  马车颠得厉害,几人摇来晃去。那寒光森森的刀子在窗口处胡乱地刺着,忽然车厢似是轻了一些,有人的闷哼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车夫没有停,还往前跑着。
  等跑到一里开外,回头看见许雳赶到,那男子倒在地上,才将缰绳勒住。急切地询问主子们是否安好,得到胥夫人肯定的答复,他再说后面的情况。
  车厢内的四人,一脸的劫后余生。
  胥良川随后赶到,顾不得地上的歹人。他往前飞奔,一把掀开车帘,见几人安好无恙,眼里的浓墨才变淡一些。他的眼神关切地望着雉娘,雉娘理理乱发,朝他点头。
  他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先把她们送回府。
  车夫领命,重新挥着鞭子,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行凶的男子已经毙命,不是许雳动的手,而是在许雳将他从马车上打落下来时,他自己用短刃结果自己的性命,许雳都没来得及阻止。
  江大人和衙役们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连连对胥良川致歉。胥良川自是一番谦礼,说家人无事,还算万幸。
  胥良岳和胥山长跟着赶上来,忙问情况,得知女眷们安好,心才大定。
  江大人表示此事一定要彻查,船老大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之前他还心存侥幸,说不定带剑的男子是真的要去梁洲,那样的话,最多也是出银子打点衙门,还是能摘得清的。
  可是这男子偏偏是冲着胥家来的,还做出行凶之事,他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他心里恨死了托他带人的朋友,不等江大人审问,就将那朋友的底细吐得一干二净。
  江大人带人前去,发现那人已经死在家中。门窗完好,口鼻出血,桌上还有一壶酒,酒中有剧毒,正是中毒身亡。
  死者是个老船工,无儿无女。
  胥良川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既然事败,当然就会灭口。
  他命下人们把船上的行李搬下来,经过这番变故,二房还是再缓几日归乡的好。
  胥府内,女眷们已经梳洗一番,大夫也来给雉娘请过脉,说她腹中的孩子安好。胥老夫人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一直说是老天保佑,要去寺中再添香火钱。
  梁缨是将门之女,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两位夫人情况也还算好。
  雉娘被大家要求躺在塌上,梁缨打量着她,轻声地问道,“表姐,刚才你不害怕吗?”
  “有一点。”
  “表姐真让人刮目相看,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胆子大,那是因为我自小和哥哥们一起长大。爹请人教导哥哥们习武时,我也跟着在后面比划。京中的很多姑娘都觉得我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端庄,我也嫌她们太弱。想不到表姐你看着弱,其实胆子也蛮大的。”
  雉娘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早年生活所迫,胆子不大活不下来。”
  梁缨了然,露出同情之色。
  雉娘心中失笑,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想了想,笑道,“你走之前不是还觉得遗憾,不能看到公主的孩子出生。如此正好,你们多住一段时间,等公主生产之后再走,岂不更好。”
  梁缨双眼迸出火花,高兴起来,“表姐说得没错,不仅能看着侄子出生,我还能多陪陪表姐,我还没有和表姐呆够呢。”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看两个儿媳妇没有受到惊吓,反而还有心情玩笑,松了一大口气。
  二房的东西抬进府,山长夫人和梁缨出去整理。胥夫人让雉娘好好休息,自己也前去帮忙。
  午时过后,胥家的男人们归府,女人们自是一番询问。
  胥良川挂念妻子,疾步走回自己的院子,雉娘一直在等他。
  他一进门,先是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一切都好,我好,他也很乖。”雉娘温柔地笑着,手摸着肚子。
  他的大手也覆上去,腹中的小人儿似是感觉到父母的存在,在里面翻了个身。
  她抬起头,问道,“夫君,凶手可有说是谁指使的?”
  “凶手当场自尽,安排他坐船的人也发现死在家中,被人灭口。”
  “那不就是死无对证?夫君,他是冲着二叔一家去的,二叔一家远在阆山,不可能会在京中得罪人。依我看,倒向着针对梁缨的。”
  胥良川看着她,她也回视着他,夫妻两人对望着,眼神交汇着。雉娘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也猜到指使之人,猜到别人为何会刺杀梁缨。
  除了太子,她不做第二人想。她一直都不理解太子的行为,他到底在急什么?如果他一直安安份份的,对皇后敬重有加,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何必如此操之过急?
  也许是自古以来,能成功登基的太子并不多。
  天家无亲情,也无兄弟。二皇子虽然表现得吃喝玩乐,但从良岳成亲闹洞房一事可以看出,二皇子不仅和韩王世子交好,和京中的世家公子们都有交情,俨然是少年公子之首。
  这份交情,就是他最大的倚仗。谁都知道,这些少年公子,都是将来各大世家的顶梁柱。
  太子用的是另一种法子,本质却是殊途同归。
  胥良川是知道原因的,他是重生之人,他能理解太子为何急于拉帮结派,铲除异己。
  皇后迟早会动手的,太子应该已经得知一点真相,所以想先发制人,先培植自己的势力,让皇后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雉娘慢慢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觉得有些地方说不过去。衙门若是捉拿人犯,是不是先给铐上木枷或是用铁链绑着,怎么能轻易被那男子挣脱?还有她远远看到的,男子包袱里的应该是长剑,怎么变成短刃的?
  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胥良川的眼神已经不能用赞赏来形容。他的小姑娘,真是太过聪明了,一语就问出关键的地方。
  没错,对于此事,他也起疑。
  江大人来的速度很快,他问过许雳,许雳说江大人恰巧在附近办差。
  既是办差,又带着衙役,没有理由不带着木枷或是锁链。就算是忘记带,衙役们也不可能忘记基本的常识,但凡是抓到歹人,首先就是搜身,看身上有没有藏凶器或是其它与案子相关的东西。
  长剑已被没收,短刃是从何而来的?除非他没有被搜身,或是有人偷偷递给他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江大人都比较可疑。
  他安抚妻子,“此事,我心中已有数。二叔他们一家还要住一段日子,你不是也舍不得弟妹,正好让她多陪你。”
  雉娘轻笑,“那倒也是,永安公主生产之期快到,梁缨见到侄子再走,想必更好。”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期待着新生儿的降生,也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出生。
  孩子会长得像夫君,还是像她自己?他会是什么样性子,是如他父亲一般的清冷,还是会长成一位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
  她在脑海中勾画着,怎么也描绘不出孩子确切的样子。望着身边的男子,满足一笑。
  无论他长得像谁,是何等的性子,都是她前世今生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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