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一
鹤葶苈醒过来的时候, 天都已经快黑了。她睡得又久又熟, 一梦之后, 看着头顶颜色温暖的藕粉色纱帐, 还有些懵。
姑娘家喜欢这种柔嫩嫩的颜色。前几天她就随口提了一句, 江聘就极为自觉地把床单被褥都换成了这样的色。
他做的偷偷摸摸的, 就是想晚上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看着这好像在不停往外冒着粉色泡泡的床铺, 鹤葶苈简直哭笑不得。
越快临近生产的日子,江聘对她就越来越言听计从,现在还往未卜先知的方向发展了。不过, 让征战沙场面不改色的江小爷睡在这样的床上,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而现在,他就睡在自己的枕边。抱着她的胳膊, 很安静, 侧脸在枕上压的出了一道道的红色印记。裹着粉嘟嘟的被子,睫毛颤颤的, 好像一个懵懂的孩童。
看起来, 有些可爱。
鹤葶苈侧过头瞧了他一会, 笑起来, 伸手推他, “阿聘,你醒醒。”
“嗯?”江聘才刚躺下没一会, 半梦半醒地没睡熟。被她碰了下,下意识就蹦了起来, 以为出了什么事。
“葶宝你是不是疼?”他把上身趴在床上, 腿蜷在地下,惺忪着眼睛伸手去摸她的额,“大夫说晚上可能会烧起来。你别怕,我陪着你。”
“我挺好的,没事…”鹤葶苈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拍下来。可刚张张嘴想找他要孩子,下一刻就又被打断。
“那也不行,先吃点东西,要不胃该难受了。”江聘拍拍膝上的土,自顾自地站起来嘟嘟囔囔。
“厨房煮了蜂蜜水儿,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喂了你点,要不要再来些?香香的,也能甜甜嘴儿。”
“我不要。你把…”
“不喝也好。”江聘点点头,踩着鞋往外走,“还有薏仁红枣粥,我去取来喂给你。”
他这两天睡得太少了,情绪波动又大。刚睁了眼,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嘴里念叨的全是他煮的这个粥那个饭,半点没提孩子的事。
我孩子呢?
看着江聘憔悴的背影,鹤葶苈心里一紧,扬了声音叫停他,“江聘!”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还是姑娘第一次唤他的全名,还喊得气急败坏。江聘停住脚,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应,“这儿呢。”
我是瞎子我不知道你在这?
“我…”鹤葶苈倒抽了一口气,差点被他气晕过去。她忍着身.下的疼坐起来,脸色惨白,“你…我的孩子在哪里?”
“隔壁啊。”江小爷眨了眨迷茫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祖母和姨母带着几个奶娘一起哄着呢。啊…瞿景也在。”
可姑娘的脸色实在太差,江聘慌了神,急忙地往回奔把人抱在怀里。再轻轻地搂着她的腰将她再给放平了,“葶宝,你怎么了?哪里疼?”
“我急的心疼。”听着他的话,鹤葶苈稍稍放了点心。可是当娘的就是这样,一刻没见着孩子的脸,就一刻不能安心。
她挣扎了下,扶着江聘的胳膊又想起来,“孩子还醒着吗?我去看看去。”
“睡了睡了。”江聘连着应,又把她给轻轻放下去,“你别急,我一刻钟前才去看的。俩孩子都可好了…”
他前面的话还说的斩钉截铁,后面声音就小了下去。还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有点委屈。
“我很担心啊。你怎么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孩子很好呢,我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吓得我泪都要出来了。”
鹤葶苈还是第一次冲江聘发这么大的火儿,小嘴儿连珠炮似的,把江小爷都给炸懵了。光骂着还不解气,她又不轻不重地伸了手,用指尖拧了下他的胳膊。
“我…我忘了。”江聘把被子给她掖好,站在床边跟个课业没做完被先生打手心的孩子似的,满脸都是委屈,“我怕你饿嘛。”
见他这幅样子,鹤葶苈想再说他两句,也张不开嘴了。
屋里太暗了,江聘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稍霁,就移了步子去点灯。火石一剐蹭,暖洋洋的烛火儿就亮了起来,把他含了懊恼的眸子照得清清楚楚。
手之抓着袖子揉搓,像只忧伤的小鹿。
他的样子太有趣,鹤葶苈憋不住,还是笑了出声。
见她有了笑模样,江聘也松了口气。他挪了两步坐到床边去,拉着姑娘的手,絮叨叨地告状,“葶宝,你不知道,你两个小东西欺负人。”
“小娃娃,才多大的一点点,怎么会欺负你。”鹤葶苈嗔他,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真的。”江聘拧眉,“他们肯定是跟我过不去。”
“我把你安顿好了后,急匆匆地就去看孩子。到的时候,两个都在睡。祖母还特别高兴地夸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样乖巧的男宝儿,不吵不闹,比我小时候强的多。”
鹤葶苈笑着听他讲,心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我也高兴,那是我的孩子啊,多好。”江聘蔫哒哒的,眼底一片青黑,语气里是颓丧和疲惫。
“姨母说小孩子软,我为了抱着他们时让他们舒服些,还特意拿了枕头去学。在屋子里走啊走,像个傻子似的。”
鹤葶苈想象了下人高马大的江聘抱着个绣花枕头满屋子乱转的情景,笑得更欢。
“等我终于准备好了,揣着颗忐忑的心,想去抱他们的时候…”说到这,江聘怨念更深,连总是挺直的腰背都萎了下来,“大宝他就尿了。”
“他就在上身盖了个小毯子,腿儿和那玩意都露着。我哪想了那么多啊,就喜滋滋地弯了腰想去抱。结果…结果他就滋了我一脸!”
“可真是我的个…”好儿子。
鹤葶苈受不了了,她手抓着被子上的布料,蜷着背笑得肚子都抽筋地疼。江聘却还没尽兴,绷着腮,抹了把脸说的更欢。
“祖母还说那是他的第一泡尿,都给我了。还撒偏了点,进了我的嘴。”江聘偏过头,呸了口,“童子尿,真骚。”
“儿子嘛。”鹤葶苈凑过去拉他的衣袖,眼睛都弯得眯成了条线,“你别跟咱们儿子斤斤计较。”
咱们儿子。
不得不说,二姑娘真会说话。就这简单的四个字,江小爷听了,还真咧了嘴乐了一瞬,不过下一刻就又耷拉下来。
“可是二宝他还往我身上拉粑。他还特别热情地拉我手上了…”
“没事,儿子这是喜欢你。”鹤葶苈抱了抱他的胳膊,软声安慰他,只是眼睛里还全是乐出来的泪花儿,“真的,亲儿子嘛,看见爹爹总是高兴的。”
嗯…除了这些,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别的去安慰他的话了。
“那他们不会一高兴就要往我身上搞这些吧?”江小爷听了后一脸惊恐,“葶宝…我有点怕…”
“不会的不会的。”江聘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姑娘亲了亲他的手腕,给他出主意,“做爹爹的一定要多亲近孩子,这样你们相熟了,就不会再这样了。”
纯粹的歪理邪说,可已经完全被弄懵了的江聘竟然还天真地相信了。他看着躺在他腿边的姑娘,了然地点了点头。可过了会,又有些难过,“葶宝…你为什么不亲我的手指了?”
鹤葶苈咬了咬唇,也看向他。
嗯…一定要说实话嘛…
“唉…”江聘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起了身去给她弄吃的,“其实没关系的,我家大宝和二宝怎么样都是好的,怎么样都是香喷喷的。他爹一点都不嫌弃…”
鹤葶苈稍微抬起了点身子去闻了闻他留在空气中的味道,蹙着眉皱了皱鼻子。
好像还真是有些味道,嗯…属于小孩子的奶香气。
唔…带着奶香味儿的江大将军去打仗。
姑娘想了想敌军落荒而逃的场面,翻了个身,再一次笑出了声儿。
可正在厨房里任劳任怨舀粥的江小爷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跟他可能是永远都不会熟了。只要一见到他,必定会高兴地尿一身。
比被人抱着摇着吹嘘嘘的哨儿还要好使得多。
江老夫人还给他了个很有鼓励性的评价,说他有孩子缘,可治小儿不尿。
江聘强颜欢笑,“我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