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

  新帝的圣旨很快就到了护国公府,正式拟定了婚期,迎亲之日定在正月二十八,据说是近些年来最吉利的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萧鱼跪在地上,听完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父亲挺直的背脊,见父亲接旨,不疾不徐的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领旨之后,春晓才将她扶了起来。
  萧鱼的小脸雪白,有些恍惚。
  现下已经腊月末,距离婚期不过一月……太快了。
  她做出了决定不假,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亲。萧鱼稍稍敛睫,昔日她刚刚及笄便嫁与了赵煜为后,可赵煜与她的婚礼,可是在她十岁定亲时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准备了整整四年,才给了她一个空前盛大的婚礼,而这薛贼,却是仓促下旨,一月后便要迎娶她了。
  委实是欺人太甚!
  别说是世家贵女,便是一般百姓,这婚礼也没有这般仓促的。
  这新帝……当真是个无知的蛮人!
  萧鱼随父亲一行人回了屋,萧淮坐在主位之上,朝着女儿看了一眼。那日他无计可施,才想着将女儿送走,无论萧家日后会面临什么,都是应该的,毕竟大魏亡国之时,他们萧家早就应该跟着殉国,而不是苟延残喘,到了今时今日。
  只是萧鱼去而复返,对萧淮的震惊更大……
  这会儿便听萧起州愤怒握拳说道:“如此仓促,这薛贼太不把我们护国公府看在眼里了!”
  先前耐心等着萧家归顺,仿佛诚意十足,却不过是看中了萧家在大魏民间的声望,如今一归顺,这本性便露了出来。如今就就这般,日后指不定会如何对付他们萧家呢。萧起州气得不行,可偏偏如今新帝朝局渐稳,他完全没有办法。
  萧淮不喜聒噪,遣了萧起州等人,只将萧鱼叫去书房。
  萧鱼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萧淮的书房装饰古朴雅致,坐南朝北,除却两排红木浮雕松柏书架,南墙上还挂了一张弯弓,名唤龙舌,当初萧淮曾用这张弓救过熙和帝一命。墙角的架子上放着一杆铁枪,枪头锃亮。这是萧家祖上传下来的,萧淮日日擦拭。
  萧淮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抚着那杆铁枪,而后看向萧鱼:“年年,你可想清楚了?”
  萧鱼知父亲性子,雷厉风行,只是在有关她的事情上,有些瞻前顾后。
  适才那圣旨对萧鱼的冲击很大,可看到面前英姿挺立的父亲,萧鱼没有半分犹豫,含笑说:“嗯,女儿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是萧家儿女,断然不能保命而连累整个萧家。那薛贼既要娶我,我便进宫就是……若是能帮着萧家一些忙,也是一桩好事。”
  如今萧家归顺,看似荣宠,连皇后之位都给了萧家,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日后若是没用了利用价值,那薛战定然会想办法灭了萧家。自古帝王多疑,又如何能安心重用前朝忠臣。即便是如此,他们萧家也没办法。
  可若是她进宫了,这件事情……会不会有转机呢?
  萧淮纵横沙场几十年,所向披靡,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等下场,他们偌大萧家,竟需要牺牲一个女儿,才能换来太平。
  他紧紧握着铁枪,说:“父亲不能答应。”
  若是此刻那薛贼在他眼前,他必定将其手刃!
  “父亲!”
  萧鱼上前一步,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您也知道,现在我们没得选择,女儿先入宫暂缓局势……女儿知道父亲不甘心,另侍新主,本就不是我们萧家的作风。女儿相信,总有一日,父亲会将女儿救出来的。”
  若萧鱼只是一个闺女女子,那这些国家大事,自然与她无关。只是想到那日父亲居然能为了她做到那种地步,她不能只想着自己了。现下虽然大局已定,可这新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总是坐不稳的。先依着眼下现状行事,而后才能从长计议。
  萧鱼抬手握着父亲的手臂,继续说:“父亲可知道,若是那日女儿就这么一走了之,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您就让我留下来,与萧家共进退吧。”
  萧淮乃是大魏忠臣,自薛战登基时,这心中自然有复国的期盼,眼下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女儿,就要入那贼人手中,心中更是激起满腔愤怒。他缓缓说道:“年年,父亲定会接你回家的。”
  总算是说服了父亲,萧鱼点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
  ……
  萧鱼入宫为后是一桩喜事,毕竟以萧鱼的寡妇身份,竟然还能入宫当皇后,的确太过出人意料。护国公府的女眷在萧淮面前不敢贺喜,只能私下过来向萧鱼道喜。毕竟萧鱼美貌,又生得聪慧,进宫为后,得了那新帝的宠,兴许他们护国公府就能恢复往昔荣华。也不用再时刻担心掉脑袋。
  都去澄溪院贺喜了,柳氏也要去,萧玉枝一听母亲还要带她去,就扭头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去。”
  那日她将御赐之物送还给萧鱼,那萧鱼虽未出言奚落,可心里肯定是将她嘲笑了好几百遍了。她才不要继续给她看笑话。
  萧玉枝捏了捏裙角,不满的说:“太丢脸了,她们会笑话我的。”说得是护国公府的其他女眷。
  其实护国公府的女眷皆有分寸,便是觉得萧玉枝这事儿的确丢脸,却也不会在明面儿上嘲笑,毕竟同是萧家人,这萧玉枝丢脸,对他们萧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总算这皇后之位还是他们萧家的,外面的人也不敢笑话他们。
  至于萧玉枝呢,她自觉这事儿丢脸至极,便是旁人不说她,她心里也会胡思乱想,总觉得那人面儿对她如平日亲近,心里指不定如何笑话她呢。
  柳氏恨铁不成钢的说:“过几日便是过年给走亲戚的时候,难不成那会儿你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见人?”
  这个……
  萧玉枝努嘴:“母亲……”
  柳氏忙打断她:“收拾收拾,赶紧随我过去。”
  萧玉枝低低“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的起来,进了净室换了一身衣裳后,耷拉着脸随柳氏去澄溪院看萧鱼。
  ……
  澄溪院的暖阁聚集了阖府女眷,围着火炉,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萧鱼坐在绣墩上,暖黄的炉火照在她的脸上,皮肤白皙通透,粉润无暇。
  萧玉枝与柳氏来得最晚。
  柳氏见女儿不情不愿,特意让萧玉枝坐到了萧鱼的身旁,萧玉枝欲哭无泪,不好一直耷拉着脸,只好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六妹妹。”
  萧鱼轻轻“嗯”了一声。
  前些日子萧玉枝风头鼎盛,萧家女眷虽然不敢惹她,可心里隐隐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萧玉枝入宫为后会坏事儿,毕竟这些个长辈都是看着她们长大的,性子清清楚楚的。如今是萧鱼,那对萧家来说,倒是喜事了。
  萧鱼聪慧,容貌又是罕见的绝色,进宫定然能得宠的。虽说新帝是个粗莽之辈,可毕竟身份尊贵,且那乡野出来的男子,骨子里忠厚,兴许是个疼媳妇的也说不准呐。
  反正萧鱼进宫她们是放心了。
  然而萧鱼并没有觉得有哪里值得贺喜的,今日她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淡然,那是不想让父亲担心,而眼下这种场合,她还真的笑不出来。
  萧玉枝更不用说了,静静的坐在萧鱼的身旁,也不搭话。
  总算散了,可以走了,萧玉枝准备与女眷们一道出去,却被母亲柳氏轻轻按住了肩膀。萧玉枝张了张嘴疑惑道:“母亲……”
  柳氏笑吟吟冲着她说:“方才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嚷着要与你六妹妹多说说话吗?”
  她哪有!
  萧玉枝欲反驳,可看到柳氏的眼神就不明白了,于是紧紧闭上了嘴。
  都走光了,萧玉锦侧过头,担忧的看了一眼萧鱼,就怕萧鱼单独和萧玉枝在一起,会闹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往昔这两姐妹就不太合,如今又经历了皇后之位的事情。
  萧鱼却是朝着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萧玉枝尴尬的坐在绣墩上,低头看了眼自己裙摆上的牡丹花图案,忽的就想起那套绣工精湛的宫装。登时就有点不开心了。
  她侧过头看萧鱼。
  恰好见她安静不语,眉宇泛着淡淡愁色。萧鱼的侧脸精致小巧,眼睫纤长,生得极好,萧玉枝不太喜欢她,总觉得什么好的都给了她,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还有那日所见的新帝……是那样俊美的男人。
  想到了什么,于是萧玉枝忽然开口,说:“六妹妹能入宫,的确是一桩喜事,你长得好看,定然能得盛宠。”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客套了。
  萧鱼侧目看她,便听她继续说:“当皇后,自然不算委屈六妹妹了,不过以姐姐所见,那新帝……”说到这里,萧玉枝看了看四周,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凑到萧鱼的耳畔,小声的说,“生得虎背熊腰,实在太过粗糙了,怕是要委屈六妹妹了。”
  萧鱼一愣,对上萧玉枝笑吟吟的眼睛,心下咯噔一声,小嘴微张。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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