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套

  这是青漓在宫中的第一年,也是不再与父母兄长一道守岁的第一年。
  封后圣旨刚下时,她心口都透着冷,只觉自己要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家,到一个冷冰冰且没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去,守着一个长她一倍的君主,伴着他或多或少的女人,如此如此一生。
  可是现在呢?
  青漓摸摸未曾凸起的肚腹,再看看身侧的丈夫,只觉满心皆是融融暖意,此生不可再圆满半分。
  暮色微起,宣室殿的宫人们自内殿依次掌灯,层层叠叠,渐出宫门。
  晕黄的光点映亮了帝后大婚后未曾撤去的华美红绫,更将年关新增的锦缎绸花照耀的熠熠生辉,珊瑚玉树安置一侧,通透与璀璨交融,内敛的流光一般,在这样朦胧安谧的夜晚中静静流淌。
  殿外未曾化去的积雪仍旧是厚厚一层,借了盏盏红灯的明媚,慵懒的映照出这座百年宫阙的端肃雍容,凛然庄重。
  内侍提了灯,往未央宫正门去点亮。
  似是讯号般,以未央宫为轴心,两侧宫室依次亮堂起来,终于使得整座秦宫灯火通明,威严肃整稍去几分,人间喜气弥漫开来。
  这是大秦最庄重的一日,宫中也较往常更得几分自在,素日里,只有作为帝王象征的未央宫才彻夜灯火不息,今夜,各处宫宇却也可彻夜通明。
  虽是年夜,却也毕竟是宫中,仪礼性的规矩,远胜于骨肉亲情与夫妻之间的亲热,各式各样的规矩极多。
  皇帝懒得理会那些旧俗,索性全数削去,只似寻常人家一般,陪着初有身孕的妻子守岁。
  二人在暖炕上盘膝而坐,一侧灯火轻摇,颇有些温柔意味。
  内侍们鱼贯而入,依次呈了晚膳菜式,便躬身退下,那菜肴倒没什么吉祥如意的讲头,而是寻常富贵门楣的家常菜式。
  皇帝给自己斟了酒,向青漓道:“去年此时,朕如何也想到不到,明年此时,朕有妻有子,如此圆满。”
  他执起酒盏,道:“——为此喜事,朕敬夫人一杯。”
  青漓饮不得酒,便以甜汤代了,含笑道:“我此心,与衍郎一般无二。”
  二人相视而笑,同饮了杯中物,气氛颇觉和美畅然。
  青漓近来饿得快,私下里小点心也吃得多些,到了晚膳时候也不觉得有多饿,用的便少些,早早停了筷,托腮瞧着自己丈夫。
  皇帝脸皮厚,倒不觉不好意思,只有条不紊的用膳,由着她看,等用完膳,才轻声向她道:“枯坐也是无聊,朕与妙妙手谈一局,如何?”
  “我棋下的不好,”青漓倒不隐瞒,老老实实的承认了,随即都轻哼道:“才不要白白被你欺负。”
  那双灵活的杏眼转了转,她想到了另一处,笑嘻嘻道:“衍郎不是自诩丹青甚妙吗?左右此刻有空暇,不妨绘来一观。”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皇帝也笑了。
  挑眼看看小姑娘,他慢悠悠的答道:“——好呀。”
  青漓浑然不觉危险的迫近,只带着一种小时候看猴戏的兴奋,颇为期待的拉着皇帝衣袖:“你记得画的快些,可别像外祖父一般,坐在书案前两个时辰不动。”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目光温柔极了,既像是长辈看小孩子的宠溺,又像是野狼隔着栅栏看被自己养起来的小鸡仔的满意,虽然没张口,内里白森森的牙却露出来一半儿。
  小鸡仔青漓还没发现有问题,正兴致勃勃的操持着,一面吩咐人取了笔墨过来,一面又叫人重摆一张干净桌案,眼见着忙的差不多了,才扑闪着一双杏眼凑过去,等着皇帝大展身手。
  皇帝慢悠悠的瞧着她,目光温和的提议道:“干巴巴的画却没意思,倒不如,朕为妙妙画幅像?”
  青漓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呀,就为我画像吧。”
  小时候外祖父也经常为她画像,再大些,兄长也曾绘制过,可随着她年岁渐长,他们便不再为她画了。
  ——毕竟是不曾议亲的小娘子,若是将画像流传出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轻薄传言呢。
  青漓来自一个自拍极度发达的国度,对于画像这种事情有着其余人难以理解的热爱,是以皇帝一提,便迫不及待的答应了,满心欢喜的想着是不是去换身衣裳,重新梳妆。
  皇帝也很高兴,笑吟吟道:“朕还怕你不喜欢呢。”
  “怎么会呢,”青漓笑嘻嘻的答了一句,顿一会儿,又想起另一处来了,愁的蹙起眉来:“可我怀着孩子,怕是不能久立,静坐久了,也会累的。”
  “无妨,”她这样一说,皇帝便更高兴了,指一指不远处的软塌,道:“妙妙过去躺着,朕画春睡图便是。”
  青漓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哒哒哒跑过去,自己脱绣鞋上了塌,摆了美美哒的姿势,又轻轻问皇帝:“如何,这样行吗?”
  皇帝在案前坐下,含笑道:“妙妙生的美,无论如何皆是美的。”
  小姑娘被他这句话取悦了,甜甜的笑过之后,便乖乖的躺着了,余光瞧见皇帝动笔,行云流水之间,倒真是行家模样。
  人生的俊,待她又好,还这么有才华,妙妙简直是捡到宝了啊。
  内殿的炭火热,软塌又极舒适,她又是孕期之初,最是容易犯困,没多久的功夫,竟沉沉的睡着了。
  久久的时辰过去,青漓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听皇帝在侧轻轻唤自己:“妙妙,妙妙?已是子时正中,应当吃饺子了。”
  她混混沌沌的睁开眼,边揉边道:“我怎么睡着了?”
  “小懒猫,”皇帝笑着拿帕子为她擦脸,好叫她清醒几分:“怨不得叫朕快些,原是知道自己贪懒,等不得长时辰。”
  “才不是,”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一句,却被皇帝笑声打断了:“好啦,起身吃了饺子,今年便算是过了——睡了这么久,竟不饿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青漓便觉自己肚子跟着饿了起来,一时间,连那副害自己睡过去的春睡图也没看,便嚷嚷着要吃东西。
  皇帝好脾气的端了碗,伺候着小祖宗一道吃了饺子,便算是过了年,洗漱之后,便往寝殿去了。
  青漓之前睡了一觉,此刻倒也不觉困,在昏黄的灯光中发了会儿呆,忽的想了起来:“我的画呢?还不曾见到呢。”
  “丢不了,”皇帝含笑亲亲她额头,自一侧取了本书与她:“在这儿呢。”
  青漓不明所以的接了,随即又道:“夹在里头了?不好吧,会皱起来的。”
  皇帝优哉游哉的躺下了,枕着自己胳膊,慢悠悠道:“妙妙一看便知。”
  青漓不解的看他一眼,随意掀开那本书,一眼过去,面容便骤然红了,险些失手将那本书扔出去。
  “——萧丰衍,你要不要脸!”
  她还当皇帝是真画了春睡图呢,还老老实实的在那儿躺着不敢乱动,岂知他满心的花花肠子,居然就着自己姿势画了春画!
  现下想想,只怕皇帝一开始便没安什么好心——怨不得自己说躺下的时候他这样高兴呢!
  平心而论,皇帝的丹青委实不错,面容五官栩栩如生,身姿曲线皆是婉妙,眼角眉梢亦是颇有风情,那画中人较之青漓本身,竟相差无几,容不得人不去赞一声好。
  青漓跟在董太傅身边多年,鉴赏力也是有的,自然此画极佳,可若是画中女子一丝不着,又与她生得同一副面孔,还叫她如何赞扬的出?
  恨恨的瞪皇帝一眼,她伸手欲将那难以入目的那页撕去,却被皇帝眼明手快的拦住,顺手夺了过去。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皇帝随手将那本书枕住,又将面颊泛红的妻子搂到怀里去:“想看的是你,要撕的也是你,怎么这样难伺候?”
  青漓伸着小爪子要挠人,却被皇帝按住了,如何也挣脱不得,便气咻咻道:“哪有你这样的,居然画这个,若是叫人看见……”
  皇帝只搂紧了她,淡淡道:“——那朕就砍了他。”
  “那也不行,”青漓才不怕他,急的眼睛都红了:“总是欺负我!”
  皇帝低头去亲小姑娘眼睛,低声道:“妙妙别撕,朕留着有用呢。”
  “你少框我,”青漓不信他的鬼话:“能有什么用。”
  “真的有用,不骗你,”皇帝握住她一只小手,带着往下探,等小姑娘碰到了,才拿额头蹭蹭她:“——朕忍的辛苦。”
  青漓有孕之后,皇帝便不曾再要过她身子,虽然不过只几日功夫,但只消一想此前他夜里有多勤勉,也能知这几日忍的如何辛苦。
  青漓心中有了几分软,却也不想在此事上松口,可皇帝说的这样可怜,她也不好太过气势汹汹,只柔了声音,道:“我知郎君辛苦,可这同……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见她羞得耳朵都红了,更觉心头发痒,有意逗她一逗,便凑到她耳边去,低声道:“妙妙身子不便,朕又不想有别人,索性……”
  后头的话皇帝说的低,青漓却听得真,甫一入耳,便羞得不行,连连伸手打他:“哪有你这样胡来的,不行,不行!”
  皇帝倒也不急着反驳,只一门心思伪装可怜,低声道:“若朕想着别人纾解——妙妙可愿意吗?”
  青漓语塞。
  ——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若叫他……也太羞人了!
  顿了好一会儿,小姑娘终于有了主意,含羞瞧他一眼,期期艾艾道:“我……我帮你便是。”
  皇帝倒是不曾想到还会有这般收获,心下不由得微吃一惊。
  可肉都送到嘴边了,哪里有松开的道理,一笑之后,他便应了下来:“朕都听夫人的。”
  说完,皇帝又别有所指的捏捏她小手:“——那咱们就……开始吧?”
  青漓心里头还是有些羞,可之前也不是没做过,倒也不似前番那般难以接受,乖乖的探过去,帮他一帮。
  如此过了许久,久到她手都觉得酸了,皇帝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有点急了,暗暗加了几分力,却也依旧于事无补。
  徒劳无功的折腾许久,皇帝虽不说停,她却也坚持不住了。
  有气无力的收了手,青漓又可怜巴巴的凑到皇帝面前去,道:“差不多了吧?”
  皇帝淡淡的问她:“——你觉得呢?”
  青漓生无可恋的躺到床上去,气恼的蹬了蹬腿。
  她觉得气闷,皇帝却笑了起来,轻叹一声,他靠过去道:“妙妙,本就是夫妻,你怕什么呢。”
  青漓也不是胡搅蛮缠,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多羞人啊。”
  “无事的,”皇帝爱怜的亲她面庞,颇有耐心的劝她:“别人又瞧不到。”
  青漓被他说得松动,却也有些心闷,推开他之后又坐起身,静静想了一会儿,终于道:“——不许叫人看见。”
  她肯松口,皇帝自是喜不自禁:“好。”
  却听青漓又道:“——以后不许自作主张,有事要同我商量。”
  皇帝点头道:“知道了。”
  青漓还道:“——外头的事你说了算,里头的事嘛,就得我说了算。”
  皇帝一概应了:“朕都依你便是。”
  青漓被他那副万事足的样子气的胃疼,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便气咻咻在他脸上踩了一下:“——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一脚踩得不重,却也是结结实实踩在皇帝脸上了,刚刚踩过去时,小姑娘便有些后悔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皇帝啊。
  她正有些担心,目光微凝的时候,却觉脚心一痒,禁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皇帝顺势捉住那只雪白的小脚丫,懒洋洋的在她脚心儿亲了亲,微热的气息拂过,直叫她骨头发软,坐不住身。
  “朕都听夫人的,”将小姑娘拽到怀里去,皇帝道:“——不还口,也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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