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

  盯着那信封看了一会儿,青漓便觉心里……有些乱。
  皇帝毕竟年长她许多,又是身处成婚极早的时代,若是在遇见自己之前有过几段情意,也是无可厚非。
  可青漓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堵。
  即使是在现代,女孩子谈恋爱的时候,忽然发现男朋友还珍藏着前女友(疑似?)写的信,也会觉得心塞吧。
  说好的只有我一个人呢,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旧交。
  妙妙不开心,妙妙有小情绪了╭(╯^╰)╮!
  随手将那封信塞回去,她嘟着嘴,气哼哼的回外间去,也不看皇帝,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闷着头,不说话了。
  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挺高兴,现下却满脸怏怏,皇帝心下有些奇怪,出声问道:“妙妙,怎么不高兴了?”
  青漓秀气的皱着眉,想要开口问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给咽下去了。
  二人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她对皇帝也有所了解——不管他之前经历如何,现在他心中眼里却只有自己,其中情意,半分也做不得假。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太小气,揪着多年之前的事情不放,言语上太过斤斤计较。
  已经蒙尘的旧事,何必再翻出来,叫两人都不高兴呢。
  可是……若是不问出来,她心里头憋得慌,也堵得慌,非得硬生生闷出病来不可。
  好纠结。
  她久久的不语,只低着头,皇帝心中更觉怪异,放下手中御笔,道:“——到底是怎么了?”
  青漓闷闷的看他一眼,摇头道:“没什么。”
  皇帝尤且有些不放心,重新又问道:“真的没事?”
  小猫儿郁闷垂着脑袋,尾巴也耷拉下去了,顿了一会儿,却也只是应道:“真的没事。”
  皇帝看出她有心事,可小姑娘执意不肯说,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暗暗在心里加了几个问号。
  等到晚膳时候,见她连饭都用的少了,禁不住再度出问。
  这会儿,青漓自己心里头也乱七八糟的,自然不会为他解疑答祸,只随口搪塞了几句,便不肯再提。
  青漓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中上了塌,缩到被窝里头去了,皇帝熄了灯,掀开被子进去,照例搂着香香软软的小妻子准备睡下时,却觉腿上一疼,忽然被她踢了一脚。
  “——讨厌你。”
  “朕做什么了,”皇帝语气有些无奈,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好端端的,就要被你讨厌?”
  青漓闷闷的看着他,沉吟许久,却也不曾开口,到最后,只低头在皇帝肩上咬了一口:“——妙妙生气了!”
  皇帝很耐心的抱着她,手掌温柔的拂过她长发,慢悠悠的安抚这只闹脾气的小猫儿:“为什么生气?”
  “因为……因为,”青漓顿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再度咬他一口,终于委屈兮兮的在皇帝怀里趴好了:“因为妙妙没有鱼吃。”
  皇帝低低的笑了起来:“不是你自己嫌鱼腥,叫御膳房不要再送了吗?”
  青漓嘟着嘴,眉头也舒展不开:“现在又想吃了。”
  “——朕现在吩咐他们去做?”
  “算了,”小姑娘心里头的一汪酸水儿正咣当咣当响呢,哪里吃得下东西,只摇摇头,便向皇帝道:“困了,咱们睡吧。”
  “妙妙,”青漓还不曾合上眼,便听皇帝便在她耳边道:“有心事?”
  “若是有,便只管说出来,”他温声道:“本就是至亲夫妻,没什么好瞒着的,你这样憋在心里,反倒叫朕担心。”
  “没有啦。”皇帝这样温柔,青漓便觉自己是太过矫情了。
  无论之前如何,现下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在他心里的也是自己,那还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衍郎明日还有政事,”青漓窝在他怀里道:“早些睡吧。”
  皇帝抚在她发上的手有转瞬的迟疑,随即便恢复正常,搂紧了她,没有再说话。
  青漓是只懒猫,第二日毫无疑问的起的晚了。
  等到她坐起身,几个宫人正侍奉着穿衣的功夫,便见莺歌一面将帷幔敛起,一面向她道:“现下虽说还在冬日里,午时却也暖和了,娘娘也该出去走走,透透气才是。”
  “莺歌说的是,”玉竹也跟着道:“前几日,奴婢路过杏芳园时,还见那里的梅花儿都开了,娘娘素来喜欢这些,若是无事,不妨去那里转转。”
  “也好,找个暖和点的时候,咱们就一起过去,”青漓挥退一侧的宫人,自己执起眉笔描绘,又向莺歌问道:“陛下呢?”
  “陛下往书房去了,”因着之前那一次的乌龙,青漓便叫她们打听着有没有臣子在,这一回倒是派上了作用:“奴婢听梁宽说,章武候今日要入宫奏事,也不知这会儿到了没有。”
  青漓描眉的手停了一瞬:“——章武候?”
  “是呀,”莺歌没察觉出青漓语气中的些微僵硬,只继续道:“似是是为了此前的战事吧,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涉及前朝,不好细问的。”
  “章武候奴婢没见过,可章武候的母亲,却当真叫人喜欢。”
  玉竹含笑插了一句:“宫宴那日,怼上元城长公主时,章武候之母黄氏半分都不露怯,落落大方的很,直逼得元城长公主说不出话来——那之前,奴婢还暗自为她捏一把汗呢。”
  “谁说不是呢,”莺歌示意周遭宫人尽数退下,这才道:“因着是乡绅之女,许多人都瞧不起这位夫人,可真该叫她们见见人家,那通身的气度,说是公候之家出身,也是有人信的。”
  玉竹附和道:“这是自然,否则,也养不出章武候这样的儿子啊。”
  说起来,章武候之母黄氏,也是金陵中的一段传奇,比之青漓的姨母方夫人,甚至于还要更上一层。
  章武候的父亲只是庶子,因侯府内的阴私之事不为老侯爷所喜,早早的就给了几千两银子,被打发到外地去,叫他自谋生路了。
  说是自谋生路,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被侯府驱赶出去的弃子罢了。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更不必说他原本就不是凤凰。
  好在,他也算是有一点本事,不至于饿死自己。
  远离金陵之后,凭着不错的手腕在一个小地方站稳了脚跟,随即又娶了当地士绅之女,也就是现在的章武候之母黄氏,二人生了儿子,有滋有味的过起了小日子。
  人生际遇难言,风水也是轮流转。
  当年在侯府内,嫡母因不喜这庶子,便设计陷害,借老侯爷的手将他赶走,可没过几年,嫡母两个儿子一道出游,落下山崖,一起给摔死了。
  这下子,命运站在了这个曾经的弃子这边。
  老侯爷的弟弟有儿子,也表示愿意过继给兄长,可侄子跟儿子,到底是差着一层,老侯爷打心眼儿里不愿意。
  到了这时候,他想起那个被自己打发走的庶子了。
  老侯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叫丈夫侄子捡便宜的,可若是叫自己厌恶的庶子继承侯府,她一样是不甘心,如此一来,便同老侯爷软磨硬泡,将两下里折中了。
  ——叫庶子娶她娘家侄女,过继之事她便认了。
  两下里一拍即合。
  这下子,老侯夫人高兴了,庶子也高兴了。
  唯一叫人遗憾的便是,庶子原本好端端的姻缘,硬生生给散了。
  小地方的日子虽也不错,却终究不如金陵繁华,士绅之女虽颇贤惠,比起金陵的大家闺秀,却也失之底蕴。
  再者,好歹也是多年的情分,他也愿意叫原配在身边做个贵妾,好声好气的待她,可她自己不愿意,怪得了谁?
  至于儿子——反正他还年轻,总会再有的。
  如此一想,那庶子便拍拍屁股,收拾东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金陵,也就成为了上一任的章武候。
  只可惜,命运对他的优待已经结束。
  他有一妻六妾,生有九个女儿,唯独再也没生儿子。
  ——这样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金陵这地方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消息流通最是迅速,当年老侯爷赶走庶子之事瞒不住,现下庶子抛弃妻子却只得了九个女儿,这事儿自然也瞒不住,明面上没人说什么,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却如何也少不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后来,上一任的章武候,曾经的庶子也差人回去找过黄氏母子,他们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等到再见,便是新帝继位之时。
  当年年幼的儿子已经是英姿勃发的将军,当年的年轻少妇,也已是鬓发染霜的中年妇人,一个是新帝的心腹臣子,一个是受人敬重的不易夫人。
  而那时候的章武候,却是跟在皇三子身后的势力之一,为虽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清洗惊骇不已,正缩在摇摇欲坠的侯府牌匾下不知所措,遥遥见到黄氏母子二人,竟都不敢去认了。
  章武候一系堪称枝繁叶茂,自然有人不愿坐以待毙,也就顺理成章的劝说前任章武候迎回黄氏母子,既是向新帝示好,也使得侯府后继有人。
  章武候的态度都很坚决,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认回可以,却需得八抬大轿、开正门迎自己母亲入府。
  其次,入府之后,章武候府便要开宗祠,宣示母亲嫡妻名分。
  最后一个则是,既然选择屈膝去保全自己,那便做的彻底些。
  他作为嫡长子继承侯府,前任章武候带着续娶的妻妾女儿们另辟新府,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黄氏心知儿子是不在乎这些的——凭借他的本事,自己再挣得一个侯位也未必是难事。
  眼下如此,多半是为了叫自己这个母亲争一口气,也曾出言劝过。
  章武候很平静的说,当年这个所谓的父亲为这个位置抛妻弃子,现下终于化作一场空,一啄一饮,这才是公平。
  儿子逼着父亲分家,且父亲还在世之时便继承了爵位,委实是惊世骇俗之事。
  可那时候的时机好,新帝继位,金陵颇多乱象,各家各府都为自己的未来战战兢兢,哪里有闲心管那些事情。
  再者,当年之事,的确是前任章武候做的不地道,加之接任的这个是新帝的心腹,更是无人愿意得罪,在皇帝的默许之下,此事便顺风顺水的办成了,黄氏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大秦的正二品诰命夫人。
  女人这辈子,头一个要依靠的男人的父亲,他决定了这个女人的出身。
  第二个要依靠的则是丈夫,他决定了这个女人的归宿。
  第三个要依靠的则是儿子,他决定了这个女人最终的荣耀程度。
  就这三个方面而言,青漓算是顶尖的了。
  而黄氏的前两个或许不尽人意,但在儿子这上头,却着实是叫人羡慕。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不能光看着人家的好处,却不瞧人家的苦楚——一个孤身女人,既要将儿子拉扯大,又叫他成器,这本身就极为不易。
  此前,青漓也是听人提过黄氏的,暗自敬佩的紧,这一回想起来,却并不是因她这番波折起伏的人生,而是因章武候程青尧。
  倒不是她少女怀春的时候,暗地里爱慕过这位赫赫有名的侯爷,而是坊间流传,这位章武候同皇帝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皇帝称帝之前,居于西北多年,章武候作为他的心腹之一,也是在西北扎根的。
  皇子的婚姻之事皆要皇帝下旨,多半于十五六岁便会定下,可皇帝与先帝的关系何等尴尬,即使是临近及冠,先帝也未曾下旨赐婚。
  皇帝自己倒是不在乎,只一个人单着,倒也自得其乐。
  章武候与皇帝相较,便是另一种情况了。
  母亲的荣耀与自己的未来一道压在肩上,只是叫自己出人头地便占据了他人生的很大部分,哪里会有心思娶妻生子,如此一来,自然也未曾早早成婚。
  那时候还不曾有人说什么,可到了后来,皇帝登基之后,坊间传言便有些不对味了。
  伴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种流言不仅没有消弭,反倒越来越盛。
  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空间了,不娶个女人生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皇宫,有意思吗?
  一个成功打脸渣爹的侯爷,又是皇帝心腹,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不去娶个主母打理家世,只知道习练骑射,有意思吗?
  哎,他们不仅年纪相仿,此前关系还很好呢。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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